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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1页)

青山绿水的环抱之中。

纪念碑碑座上横一黑色会标: 戊辰清明35126部队悼念南疆烈士。墓志铭前两排黑布覆裹的桌子上,安放着新近阵亡的烈士遗像与姓名,二十名手持花束戴黑纱的女兵肃立两边。数百名全副武装的一线士兵,守卫着每一座墓碑,屏护着每个英灵。战地悼念仪式体现了战士的性格。献花圈之后,二十名武装战士左腿前跨半步,出枪,上弹匣,二十支冲锋枪四十二度角指天,同时抠扳机:二十条火龙笔直地接通了大地与云空,战士的射姿轻微颠簸,枪口的火团在瞳仁和钢盔上闪烁,满匣的三十发子弹一颗接一颗接受撞针的快速敲击,连珠爆响,向远山、向云端、向长空发出深情呼唤,遥远的回声久久传递在天地间。女兵们把鲜花献在遗像前,各级领导敬烟敬酒。长眠的战友们,你们吸到了吗?“阿诗玛”烟芬芳绵柔的香气飘向你们。另一个世界的雄魂们,你们饮到了吗?浓郁的“中国红”葡萄酒一盏盏淋在鲜花上,似血,似泪,似诗,似歌。没给你们带白酒,战士们带了那么多的白酒,怕你们饮多了,饮醉了。这不是出征酒,出征酒你们喝的是茅台,饮罢一去兮不复还。饮一盏红酒吧。甜的,你们还活着,明年我们还来看你们。

鹅黄色,淡绿色,藉荷色,三片彩云飘来,跳动三颗女中学生纯真的心。她们在每面大理石的旗帜前停一下,问:“要不要?”拈一块锃亮的硬币,一分,二分,都有。往光洁的蛇纹碑面上帖,钢蹦儿掉下来,崭新。她们有许多新币,新币都是你们牺牲以后铸的,你们还没见过呢。“要不要?”她们又贴,又问。“要了!”她们替你说,立住。二分硬币贴在九十度直矗的碑石左上方,碑象磁石,币象铁片,牢牢附在上下班面。碑的吸引力惊人,女孩子们朗朗念诵你的碑文:“刘生福烈士之墓。 三五二0七部队五十九分队战士,陕西省西乡县人,汉族,一九六五年十月生,初中文化程度,一九八四年一月入伍,一九八四年四月二下八日在老山地区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英勇牺牲。”呀,不到十九岁月。她们向你的名字注视了一会儿,又移步前行,继续发问:“要不要?”

赵玫果真写了——

从那个清明的清晨,从那个浓浓的白雾刚刚降临的时候,你们就这样对我说了,你们说,讲吧,哪怕是没头没尾。

当然是既不会有头也不会有尾。起始是在那个炮火硝烟血雨腥风的黄昏,那个年轻生命的最终的完结。完结之后,便是开始,便是父母亲人朋友千里迢迢,来,年年来,四年了,整整四年。每年都有一个清明的早晨,都有垂泪雾,雾散去之后的太阳。又每年,每年又都有一个血色的黄昏。

麻栗坡烈士陵园的清明,是一整年三百六十五天气寂寞所集合的最辉煌的一天。这一天,拥挤着成千上万的祭扫的人。

但谁是那个最疼痛的谁会撕扯开那刚刚在愈合的心的伤口,让那伤口流淌出殷殷的鲜红的疼痛的血珠?

我不愿去看那些并不疼痛的祭扫者,于是我远离那喧闹那仪式。

那个烈士的母亲那个山东的老妈妈说她来了。她不能不来。她不能不在每一年的清明,来看一看她的四年前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儿子。她熟悉这里的一切。她能在九百三十八座墓碑中一下子就找到她儿子的墓碑,就象她能从九百三十八个穿着同样绿军装的战士中,一下子就认出她的儿子,她的血肉。她就突然间发出了撕裂人心的哭喊,她就扑向了那墓碑。她扑向了那个墓碑的那个刹那那个瞬间我正在她的身后,我就去拖她,但,母亲已经把她的母亲的头颅母亲的心撞在那个石碑上。她就那么真的痛极而无痛。母亲的血,心的血。我抱住了她。抱住了一个母亲的流血的头颅,也就是抱住了一颗母亲的淌血的心。

如果我是一个母亲。

我是母亲我也有我五岁可爱美丽的小女儿。

如果我也是一个烈士的母亲,如果我也失去了我那个刚刚长大刚生出胡子的小儿子!

那母亲哭泣。那母亲哭泣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冲刷着她嘴角的血。血水。血水也是昨天的爱。

就那么,我抱紧着她受伤的头颅。就那么,我在她的难抑的碰撞中便真心的懂了,母亲为什么要那么无情地伤残自己。你长眠在地下,能听见那一下两下无数下的震响吗?那是母亲,那是母语,那是母心。

张相华同志,我们的兄弟,你来自古代思想家孟子的故乡,山东邹县。你的牺牲时间属于陵园中最多的一类: 1984年4月28日在老山地区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英勇牺牲。身后政治待遇的品种又属于最少的一类:追认为共青团员。这就是说,你生前没有提出入党申请,你按照最一般的程式,先向团组织交上一张纸。你读完初中,在中学没能入团,显见你要么有些调皮,要么因割草喂牛屡屡逃学,要么过于忠厚,天生不是善于表现口才和组织能力,从小学、中学、大学直至终生都注定要当干部的那一类,天生就是要牺牲你一个、幸福十亿人的那一类。我们不是为了丰富想象才第一个停在你的墓前的。你的祭品召唤了我们,在那个早晨,你的祭品拥有量是首屈一指的。整塑料袋子的蛋糕、米饭、干饼(不是饼干)是电影上梁三喜母亲梁大娘带在路上吃的那种,所以不用想象,我们便知你是山东人,你的母亲来过了。糖块,剥开了纸,空酒瓶,地面的酒渍板结了浮土,爆竹碎屑,未燃尽的香束和红蜡烛、香蕉,熟蚕豆,南瓜子,削了皮的甘蔗段。你会吸烟,要不,怎么会给你点了十一支烟,一支“青城”牌,十支“大鸡”牌。大鸡?你可是“文革”前一年即蛇年出生的。那一束海棠花是谁献的?我们所见所思的就是这些,再往下就不可能了,我们马上就要泪如雨下了。

那边嚎啕声骤起,一位显然是心碎的母亲痛不欲生。她嘶哑地喊:“我的儿呀,我的好孩子呀,我的家人呀,娘对不起你呀。。。。。。”悼念仪式前的人们都注视她,五架摄像机十一部照相机追上了她。她捶胸顿足跌跌撞撞在走,在哭,在喊。我们未来得及去迎她,她就扑过来了,被她挣脱的男青年拖不住她,赵玫也拖不住她,她就这样扑到了墓前,你,你张相华的墓前,抱住你的石碑,象锤子一样,用头颅重重狠狠地打击石碑。这就是你的母亲,这就是被赵玫抱住的额头嘴角淌血的你你的母亲。你母亲白泪哗哗淌,浇到衣襟上俱成红泪。你母亲千呼万唤地叫你,她昨天来叫你,你不应,她今天又来了,你不回来,她就要去寻你。母子曾是血肉一体,她淌着血把自己生命的一半分裂给你,又用乳汁用嚼细的饼泥把你哺育成一个完整的生命,你怎么忍心不回答你母亲。你母亲的额头呼呼敲着你的石门时,她颅腔内嘤嘤作响,她以为那是你出生时的呱呱大呼声,她不相信这声会死!

好久好久,她哭累了,哭木了,偎着你的碑石,口中讷讷。我们问她对你还说了些什么?好说,家人,娘给你说,娘卖了薯干来的,娘告诉你,家里还好,房盖起来了,娘也告诉你不好的事,原来许给咱们的宅基地,少给了你的一块,他们硬不给,少盖了一间,娘给你说好也说孬。。。。。。

你的名字我们熟悉,雷绍华,一等功臣,你的父母因此得到些许慰籍。你63岁的老母亲干柴似的手在供祭品,多层圆搪瓷饭盒给你盛来米饭,鸡块,花生豆,葱炒肉,还敬上三杯白酒。你69岁的老父亲在烧纸,骨节粗大的手一迭一迭往火里续纸,火旺时,还帮你老母亲剥了两只鸡蛋,为你供上。老父亲为你供了三双筷子,其实有一双尽够了。老母亲的哭声在丧子的母亲中是轻量级的,她的红眼窝告诉我们,她把大悲痛分散开来,平均给每个夜晚特别是节日的夜晚。你的老父亲没有哭的声音,如果不是大滴的泪珠掉在火里嗤嗤地烹响,我们看不出他在哭。他偶尔用沾了纸灰的枯指刮一下泪,泪刮在手上一些,另一些刮进脸部深刻的皱褶里,弯弯曲曲向下沉淀。

您是烈士的父亲?

是呢。

第几次来了?

每年都来,就是云南的。两个儿子,还有四个闺女。这是最大的,就这一个劳力,其他的不会做活。右胸右臂负的伤,牺牲时打了五个,保护田排长,用自己的生命保护田排长, 收复八里河东山,84年,7月12日,记了一等功,有抚恤金,来两次都花完了。家里?困难呢,五个小的不会做活,化肥提价,种田呢。他保卫祖国,光荣。来一次一人一百多,运输公司认识人,带来的。部队过去每年给60元,今年不给了。也没找,给也好,不给也好,上给指示要好好照顾烈属,不照顾也没办法。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国家的规定我们也搞不清,麻烦你首长了。

李华平烈士之墓。 35906部队配属民工,驾驶员,团员,云南省昆明市人,汉族, 1962年生,1984年9月23日在老山地区对越自卫还击作战中光荣牺牲。后面有五个补刻上去的字:追记三等功。

一饭盒米饭。一碗菜有三样:葱爆肉,花生豆,豆腐。筷子。五支“青城”烟。龙牌罐啤酒。剥两只鸡蛋。削了皮的两个苹果。

华平,你妈妈你妹妹在为你拔墓顶的草。从你妹妹清秀的面容和苗条的身段,我们看到了你。很惭愧,你妈妈也把我们当作了首长。我们来搜集素材,你妈妈怀着一线希望向我们反映问题。对烈属,我们不能敷衍。我们说,您说慢点,我们记。

你妈妈说,不象话,我们就一个儿子,妹妹没有工作,哪个管哪个。我们要迁走,不让迁。死的在这里,上一回来我们也提要迁走,要不每年来一次,三个人花三个人的钱。儿子考大学差几分没入成,开了四五年车,最后到这去前,出事了,尸体都没见着,通知我们来,来了,战区进不来,十一月来,就那么个牌牌。牺牲的照片都不给打一个,管都不管就走了,不是好东西。妹妹没工作,他爸爸,身体不好,部队说是民政局管,民政局说是部队管,到底哪个管?三个妹妹,就这一个独子,在猛硐翻的,我们要求了,才三等功。

你妹妹说,给一等功还好听点,丧了一条命才三等功。来一次,要花三四百,车票爱给报就给报,不管给报就不给报。

你妈妈说,抚恤金给了八百,给了就一样不管了,民政局说我们只管抚恤金。中国人,人不值钱,牺牲一条人命,只给点抚恤金。口号提得怪好,牺牲为了十亿人幸福,他躺在这,给谁福了?

我们说,我们都记下了,回去向有关部门反映。华平,不要以为我们是在应付你妈妈。不是的。说实话,我们不能确切地指出到底哪个部门管你们的事。但我们可以把你妈妈你妹妹的要求写进报告文学,让所有的部门都扪心自问,我们是人民的父母官,我们能还多少地管一点儿与自己有关的事,不要再寻找角度证明事情与已无关,不要再让烈士的亲属有这样的想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没有一个衙门管他们的事,连解释一下都不管。华平,这么做你看行吗?

刘照泉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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