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混帐!」
我一拳朝黎少白的脸上挥去,却被他捉住手腕。
「别急,」他脱掉钢盔和防弹衣扔在一边。「好了,开始吧。」
我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晃动,却打不下去。这傢伙居然担心我打中钢盔手会痛,这算甚么?杀手的温柔吗?
雨势更大了。在喧哗的雨声中传来背后姜珮的啜泣。我终于挥出拳头,将黎少白打得跌坐在地上。他撑起上身,任由嘴角的血跡被雨水冲化,一双眼紧盯着姜珮。我无法再继续揍下去。
「告诉我,姜珮,我妈妈是不是被你害死的?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他用手抹掉脸上的雨水,抹了好几下,我发现他其实也哭了。
姜珮仍然低着头一言不发。雨水浸湿了她的长发,浸湿了全身,泡在水里的她彷彿全身都在哭泣。夹在两个泪人儿中间,我忍不住吶喊:
「到底是怎样啦!你一下子要把她抢回去一下子又要杀她,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这些又是甚么人?你怎么会跟这些杀手混在一起?你说她害死你妈妈又是怎么回事?为甚么不告诉我,你说啊!甚么都不说你们是打算把我活活闷死?真是气死人了!」
真的好生气!小白、姜珮、爸爸,他们一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就像个局外人似的甚么都搞不懂,有一种强烈的被人排除在外的感觉。
「海伦,上一代的恩怨你们不需要知道,更不必让自己牵涉在内,过去的那些事其实都和你们无关哪!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少白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何必执着在没有答案的问题上?有些事即使赔上自己的人生也弄不明白的。」爸爸叹了口气,慢慢把枪塞进口袋。
「那我妈是不是就这样白死了?」
「没有谁是白死的。今天死了这么多人,难道他们也是白白死掉的吗?如果每个人的死都要追究都要去报仇的话,只会让更多人继续陷在漩涡里永远爬不出来,最后又能得到甚么?让不幸的事变得更加不幸,最后谁也无法得到幸福。到此为止吧!蜜雪儿苦了一辈子,受尽了委屈,走的时候却甚么话都没留下,你有没有想过为甚么?」
少白默然流下眼泪。
「她希望一切都能彻底结束啊!」
大雨持续滂沱,被炸破的大洞里蒸腾出无力的白烟,死去的杀手们再也无话可说。我能明白爸爸说的希望一切都能彻底结束的感觉,但其他的一切我都不明白。
「事情还没完,我阿爹他………」少白抬起头说。
爸爸举手打断他的话:「不必担心。葛芳芝年纪太轻,错估了黎泰,迟早会自食恶果。」
「她说过这是葛然临终前下的命令,必须执行到底。就算我不能完成任务,她也一定会再派人过来。」
「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人杀了姜珮。」
爸爸的口气坚定得有如铸在钢铁上的铭刻,我的好奇心高涨到受不了。看样子姜珮果真是少白的大仇人,而爸爸又绝对要保护姜珮到底。爸爸和姜珮到底是甚么关係?不可能只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吧?姜珮看爸爸的眼神充满了深厚感情,难道她是他的亲生女儿?葛芳芝又是谁?黎爸跟这件事又有甚么关係?问号塞满了脑子,快要从嘴巴里满出来了。
「康叔,请不要阻止他,这是我们家人之间的事,如果我非死不可的话寧愿死在他手里。开枪吧,哥哥。」
哥哥?姜珮居然叫黎少白哥哥?就算这时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雨而是大象,也不会让我更惊讶。
「他怎么会是你哥哥?珮,这究竟是么回事?我都快被你们搞疯了。」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二十一年前,我妈妈怀了黎泰的孩子,黎夫人不能容许我这个孽种出现在世上,于是派杀手除掉我妈妈。可是好心的杀手不忍心杀害这个被拋弃的可怜女人,于是刻意安排一场火灾让人以为我妈妈死了,暗中将她送走。他说他要离开美国,不能留下来照顾我们母女,我们的存在也不能让父亲知道。尷尬吧?不该活下去的女人和不该生出来的孩子。我和妈妈就像水沟里骯脏的蘚苔,在没人关心的角落里挣扎求生,最后孤零零死去。
「哥哥,你们在台湾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有没有想过一个弱女子必须在三更半夜里,揹着她气喘发作的孩子,冒着漫天风雪步行三英哩去医院求救?你知不知道只为了求温饱,每晚必须陪农场里的牛仔们睡觉是甚么滋味?一听到有人按门铃就吓得发抖又是甚么滋味?」
「蜜雪儿派杀手要除掉你妈妈,这是christina告诉你的?」爸爸的表情好痛苦,彷彿吃了毒药又不能吐出来的模样。
「康叔,我知道你想说甚么。我妈妈的精神不正常我很清楚,但她确实是这么说的。至于我相不相信,不重要,那个可怜的女人已经死了,死得像路边的野狗,连墓碑上的名字都不是christinajiang。」
「所以你恨我们?你要报仇,你要我妈妈为你们的苦难付出代价,是不是?你们可怜我妈就不可怜?她一个人赤脚走了二十公里,孤独地死在岩洞中,她又是甚么心情?每天晚上吓得睡不着,彻底精神崩溃,走在沙滩上赴死的她是不是频频回头担心被厉鬼跟着呢?你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害人,你的心到底是甚么做的!」
姜珮低下了头,身子不停颤抖。我脱下身上同样湿漉漉的外套裹住她。
少白举起手中的衝锋枪对准我们,但在他的眼神中我看不到一丝杀气。回想起来,从第一眼见到这个「蒙面人」到现在,他始终没有任何杀气,只流露出无限的悲伤与愤怒。我觉得少白好可怜,好想也抱住他,三个人抱在一起大哭一场算了!
大雨模糊了视线,雨水刺痛了我的眼睛,朦胧间我看见少白站了起来。他大声吶喊,一直喊到声嘶力竭,然后将衝锋枪远远扔出去。
「滚!全都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了!」
这时,姜珮以几乎听不见的低声喃喃自语:「对不起,白,但我没有害死你妈妈………」我急忙转身按住她的双肩:「你说甚么?说清楚啊!」
忽然间响起一声枪响,所有人都呆住了。只见水塔后方转出一条人影,慢慢朝我们走来。
那人对着少白说:「我就猜到你完成不了任务,最后还是必须由我动手。其实谁动手都无所谓,能把事儿办好就行。」
那人走到爸爸身边,取走他的枪,然后扶他躺在地上。
「慢慢来,放松,让血流出来。很快你就没感觉了。」
爸爸衬衫上有一块红色的圆,慢慢扩大,直到半边衬衫都染红了。他脸色平和,胸膛的起伏渐渐微弱,似乎还想说些甚么却只能动动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