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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第2页)

“你……你怎么可以仍不改变你当初的决定?你不能这样!这太轻率了?!你将后悔一辈子的!”她扑到他跟前,双手死死地揪住了他白大褂的衣襟。

他理智地分开她的手,退后一步,抚平白大褂,说:“也许会的,但那肯定是将来的事。可现在我还没有后悔,所以我还不能动摇我的决定。是兵团送我上了医科大学,是兵团为我创造了从事医生这一职业的条件。毕业的时候,我本来有可能留在大学。只因为我想到了这一点,我才回到北大荒。回来之后,我多么希望在我所生活的北大荒的这一片土地上,会盖起一所很象样子的医院!现在,这样一所医院盖起来了,我对这里的条件感到满意。我时常因为意识到自己是这所医院里很重要的一名医生而感到自豪。更重要的是,我对这所医院里的一切都产生了感情……”

“不,不,我不听!我不听这些!……”她绝望地叫起来,双手捂上了耳朵。

看了她一眼,他接着说:“你不要捂上耳朵,你应该听。否则,你无法理解我……昨天夜里到今天上午,我一直在值班。当我巡视病房的时候,我从病人们的眼中看出,他们都希望用那种默默的目光挽留住我。我被他们感动了。我忽然问自己,我究竟为什么要离开这里,离开我的病人们回到城市去?一个医生不是应该在最需要医生的地方起作用吗?难道北大荒不是全中国最需要医生的地方之一吗?在我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之后,我决心永远留在北大荒了。你刚到北大荒的时候,难道没有听说过女人因为一般性难产,男人因为生阑尾炎就发生死亡的事吗?……我不能承认我的决定是轻率的……”

她慢慢地放下了捂住耳朵的双手。她怔怔地望着他,一动不动,完全呆住了,象雕塑一般。她的双眸顿时变得异常灰暗了。

“我知道,我这样决定,会令你非常难过的。我……很内疚,觉得对不起你。我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 ,… ”她那副样子,使他心里很难受。他向她跨近一步,握住她的双手;直视着她的眼睛,低声但充满感情地说:“原谅我吧!”

她忽然紧紧抱住了他,仰起脸,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哀求道:“别让我伤心!别叫我绝望!我需要你和我一起离开北大荒!我不能失去你,我爱你!我不能什么都遗失在北大荒啊!我在北大荒付出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我一定要带着什么离开这里!我要带着你!我要带着爱情回到城市!……”她的声音颤抖不已,她的话说得那么急切,她眼睛里那种哀求的目光令他不忍迎视。

但他还是轻轻推开了她,摇摇头,说.“你们连队的人都在外面……”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手表,又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就回来。”说罢,便撇下她走了出去。

当他从秀梅的病房有礼貌地“请”走了曹铁强和小瓦匠,立即匆匆回到值班室。

她,却已经不在了。

他在门口呆立了一刻,慢慢地走到桌子前,慢慢地坐了下去,慢慢地用一只手撑住了额头……

他极轻微而又极痛苦地说出了两个字:“亚茹卜……”

中午,一辆小吉普车从团部开出,开向公路。车内坐的是团长马崇汉、他的爱人和两个女儿。车开到公路口,司机首先看见政委孙国泰站在公路边上,减慢了速度,扭回头问:“团长,要跟政委告别一声吗?”

马团长象没有听见司机的话,阴郁的脸上毫无反应。

司机也不再说什么,加快车速,吉普车从政委身旁驰过。

马团长忽然在司机肩上拍了一下:“停……”

吉普车偏向路边,停住了。马团长打开车门,跳下车,朝政委大步走去。

老政委刚刚送走一批团部直属连队的知识青年,他们是乘长途公共汽车走的。有的连铺盖和箱子都丢弃不要了。行程长达九个小时,当今夜的定更星出现之后,他们便会从此脱离了北大荒的土地。

他心中涌起了一种对他们无限依恋的眷情,和一种……失落感。

北大荒毕竟是多么需要他们呵!

马团长走到他身旁,叫了一声:“老孙……”

他转过身,见是团长,有些意外。团长的那身崭新的草绿色军装上,也留下了昨夜救火时被烧的处处破绽。

马团长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我也决定要走了。已经向师部发出了转业申请报告,要求回地方老家……今天先送家属走……”

老政委没有说什么,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马团长苦笑了一下,又说:“我的错误,我不会推卸给别人的。我接受组织给我的任何处分……我的检查已经写好了,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老政委还是没有说话。

“老孙,十年来,我们之间在工作上配合得很不好……反思许多往事,我很惭愧。我……有些事情,积十年的教训,往往还不能一下子使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一次严峻的事态发生之后,便会使人猛省。昨夜的混乱没有到不堪设想的地步,我……感谢你!……”他将政委的手使劲握了一下,放开后,转身就走。

老政委完全相信,对方的这番话,是由衷的,是诚恳的。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在此时此刻应该向对方说些什么。当团长走回到吉普车前,他才叫了一声:“老马!……”大步赶过去。

“老马,我有句话对你说,并且希望你能够记住。”他走到团长身边,用深沉的目光注视着对方:“无论在总结经验方面还是在总结教训方面,我们都不能把个人的作用估计过重,结合时代的错误来认识我们个人的错误,这也许才更客观一些。”

马团长沉重地叹了口气。

老政委又说:“知识青年的返城浪潮,绝不是我们个人的意愿所能遏止的。无论我们的意愿是良好的……还是……你,我,每一个兵团干部的最后义务和责任,不应该是想方设法阻拦知识青年返城,而应该是,认真总结各方面各种因素的经验和教训,把它记载到边疆的农垦发展史上。”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还应该说几句道别的话,但又觉得最重要的话已经说了,道别的话在此刻反而会显得很不相宜,便缄口不语了。

马团长掏出烟盒,取出一支烟,递到老政委面前。

老政委本不想接,他口中仿佛刚嚼过苦艾,苦涩得很,但见对方脸上是一种“临别敬赠”的庄重表情,意识到了这支烟在此刻有非同寻常的价值,便接在手中。

马团长自己也叼上了一支,随后掏出打火机,首先给老政委燃着了烟。不知为什么,团长自己却不想吸了,取下叼在嘴上的烟,放进了烟盒。他那沉思着的缓慢的动作,使老政委觉得,似乎他这一次合上烟盒,有可能永远不再打开了。

口唇不但苦涩,而且干燥。老政委只吸了两口烟,便将烟掐灭了。

老政委替团长打开车门,马团长的目光在老政委脸上最后凝视了一秒钟,高大魁梧的身材很不灵便地钻进了小吉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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