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公说罢,将手中酒杯往前一递:“若应了为父时,且满饮此杯去。”
宋江心里这个难受,一面是老父以家门名声谆谆教诲,不能入了贼窝,一面是那高衙内下了命令,自己要以强盗大头子的身份,去取得梁山大权,这中间没有转圜余地,究竟要如何?
尽管心头混乱,宋江却还知道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老父拿着酒杯眼巴巴的嘱咐自己,走路要走正路,不可作奸犯科,自己那见不得光的使命怎好出口?当即将酒杯接过一饮而尽,向老父宋太公磕了几个头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不敢走了邪路。”
宋太公点了点头,将宋江搀扶起来,唏嘘不已。
父子相对无言,那两个衙役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便来催着宋江上路。
由郓城县到州府中,路途不过百里,这还是因为那郓城县处在济州府和郓州府交界附近,离州治所在比较远的缘故。百余里路程两三日即到,那两个公人受了宋清的钱财,也不催逼宋江,只由着他缓缓行来。
这宋江一面行路,五内却如煮浆一般难受,不知如何取舍,最终还是高强的命令暂时占据了上风:没奈何,权且做一回贼寇,他日得了梁山之主,将老父搬到山上朝夕尽孝,他日受了招安,做得高官,为国家立些功劳,也不至于辱没的祖宗,只是眼前难过一时而已。
他这么拿定了主意,脚下便也快了许多,第三日头里已经到了州府中。那东昌府府尹张叔夜坐堂,看了本案文牒,又问了宋江备细,点头断案:“宋江酒后争闹,失手伤及人命,依律断杖五十,发配一千里至江州牢城,克日启程,不得有误。”江州地处江南,乃是出名的鱼米之乡,大凡此等富庶地方,做官的要起钱来也就不那么穷凶极恶,对配军流犯也不会那么凶狠,等闲若不使钱,不得发配到这等好去处,宋江心中明白,必是老父宋清打点的结果。只是可惜,这老人的一片苦心,做儿子的多半无福消受,着实可叹!
那断杖的人早经了打点,众人护持着,宋江五十板子挨下来行若无事,揉了两下就能起身走路了。倘若换了别个没钱的配军,这五十板子着实难过,那些久惯行刑的衙役手上轻重大有分别,若无钱时心中怀恨,每下板子必起一个盘头方落,打到你皮开肉绽方休。那时带着这样的棒创上路,一条命十成中便去了九成,多有配军流犯走不到地头就丢了性命的。
宋江这里却带的钱银甚多,取出赍发给押解的公人,那两个公人满面堆欢,都说郓城县及时雨宋江大名鼎鼎,今日一见果然仗义疏财,挥金如土,这一路可好走了!全然不想。一个配军对押解的公差“仗义疏财”,这仗的叫什么义?大抵江湖中人的所谓义气深重,许多也都是这般狗屁不通而已。
宋江却不管这些,他久在江湖,早已明了世情,当下淡淡一笑,便即启程。走到城门外茶铺时,眼睛一溜,却发现那茶铺中坐了几条大汉,为首一个身形长大甚是熟悉。手中拿着个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正是石秀。
二人眼色相对,宋江顿时明白,石秀想必是做好了手脚,这一路自己怕是到不得江州。
果然,宋江并两个公差走了两日,到第三天头里。眼看要出济州州境,恰是经过一片深林,就听“吱”的一声,空中一支响箭掠过。那两个公差在山东地方当差,久知当地绿林响马昌盛得很,走这一路本有些提心吊胆,见这支响箭掠过。都是心中一凉:“那话儿来了!”
好在早有心理准备,两个公差也不甚惊惶失措,一面背靠背守着宋江,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来人。
只听那林中一阵梆子响——金鼓那是正规军中所用的,强盗们进退间只听梆子——涌出百十个精干喽啰,个个穿着红色号衣,精神头倒足得很。手中军器也着实可观,虽然不及军中的十八般兵器,却比许多盗伙中锄头扁担一起上阵强胜许多。起码每人手里的家伙都亮闪闪的,一百多件排将出来。煞是好看。
喽啰们列了个队,两边分开,中间走出三筹头领来,宋江一见,倒有两个不认识。头一个穿红衣,头顶双插雉鸡羽,骑一匹大红马,手中一支方天画戟:第二个穿白衣,头戴朝天紫金冠,骑一匹黄骠马,手中也是一支方天画戟,两个人站在一起,倒像是门神画一样,煞是好看。
那两个人走了出来,穿红衣的大喝一声:“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牙崩半个不字,管杀不管埋!”
这本是强盗劫道的惯用台词,宋江和两个衙役都是久熟江湖事的,听的耳朵都要长茧。那两个公人正要说话,不想今次却有新花样,那穿白衣的头领也来了几句:“我等在此开山立柜,寻常人等只劫钱财,若逢着山东第一的好汉奇男子时,便连人也不放过!兀那前面配军,姓甚名谁,速速报来!”
宋江一看,这九成是冲着自己来了,也不知是不是石秀安排的人马,当即叫道:“前面的好汉听真!小人带罪之身,乃是济州郓城县人氏,姓宋名江字公明,今望江州充军的,各位好汉刀下留人!”
那两个人听见宋江报名,立时换了脸色,欢然道:“果真接到宋哥哥!”二马并骑飞驰过来,几乎同时到达,一起跳下马来,要来为宋江解开枷。
那两个公人被人视作无物,本来是很伤自尊的,不过这时身边上百号喽啰环绕,个个手中兵器不长眼,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也只得抱头一个忍字。见宋江好似颇得这些强贼敬重,两个公差且拉着宋江的袖子,颤声叫道:“休伤了小人等的性命!”
宋江自然满口答应,不容那两人为自己开枷,连声道:“好汉且住!不知上下如何称呼,对宋江意欲何为?”
那两人见宋江发问,也觉自己鲁莽了,都笑起来:“宋公明哥哥,你原不识得我两个,且见一见这个人,便知端详。”说罢两人一分,闪出后面一个人来。
宋江定睛看时,也笑了起来,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好友吴用,年前因应奉纲一案发作,自己通风报信一力维护,保他几人上了梁山,后又火并了原占梁山的白衣秀士王伦,现今在山上做第二把交椅,满山都唤他做军师。
吴用上前来,教开了枷,两个公人不敢不从,一面开了枷,一面央告宋江救命。
“不消两位开口,只需有宋江在时,便保两位性命无忧!”给两个公差安心,宋江自与吴用厮见了,又经吴用引见那两个使戟的壮士,原来穿红衣的叫做吕方,人唤小温侯,一身做派学的是三国吕布;另一个穿白衣的叫做郭盛,绰号赛仁贵,身上白衣是学的兴唐薛仁贵,不是说什么仁贵白衣定天山,三箭射死盖苏文啥啥的吗?
倘若高强在此,对这两个的评价就是:“又是俩爱玩COSPLAY的!”
第八卷 梁山中篇 第一一章
几人厮见毕,这大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吴用张罗着离了大路,行数里路,进了一个山坳,原来是吕方的山寨。这吕方行走江湖营生,折了本钱不得还乡,仗着自己有些武艺,便在此啸聚落草,行那打家劫舍的勾当,因落草的时候不长,名声还没传开。
郭盛却是一般,也是过不得日脚,便想要落草为寇,哪知两人不约而同,都看上了这济州和青州边境的一块地方,两个互不相让,便斗了一场,不分高下。也是凑巧,两个都是好使戟的,打了一场反而打出兴致来,郭盛便在左近寻了个落脚之处,每日来与吕方斗戟,两个一连斗了十余日,兀自难定胜负。
“小可奉晁盖哥哥将令,离了梁山,带一伙喽啰来迎宋公明哥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