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次要的,忠心才最重要。倘若高强之前对皇帝陈述的理由中,有提到他的钱庄将遭受重大损失的话,张商英这一下就中了要害。更高明的是,他并没正面攻击高强的钱庄好坏如何,这钱庄怎么说也是皇帝御笔提的名字,若是被他说得太过不堪了,皇帝金面须不好看。
“哼哼,好在本衙内早有防范!”宁可大讲乏味的金融理论,而闭口不提废止钱引的实际可行性问题,高强也就是为了避免落入这样的陷阱。现在张商英一拳落到空处,便轮到他出招:“张中书所言甚是,下官虽然年少不才,平生只愿为大宋官家效命,芶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之所以进谏不可废止钱引,正为大宋,为朝廷计。”
剽窃自林则徐的警句果然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但赵佶悚然动容,就连张商英也要对这位小衙内刮目相看。
第十一卷 招安 第一四章 掌钱
这等经历了时间考验的名人警句,当中自有一股浩然之气,赵佶和张商英又都是满腹诗书之辈,自然齐齐动容,赵佶更是大声叫好:“早知高卿家出口成章,这两句端的好句诗!想必经纶之道也是好的,正要听卿家畅所欲言。”
高强心中暗笑,诗词好和懂经济,这两者之间有哪一点能搭上关系?无奈这皇帝喜好诗词书画,只要是对了他的脾胃的,便是一俊遮百丑。高强自从四年前凭借丰乐楼与赵佶相交之后,早就摸准了他的脾气,不然又怎能数年来圣眷日渐宠隆?
面上作出慷慨之色,侃侃道:“本朝自仁宗朝以来,钱荒日重,至熙丰变法之后,商贩不行,公私束手,都道是钱荒之祸,东南诸路尤然。钱者,权万物之轻重,通财货之有无,理财大事,莫过于此……”
他刚刚开了个头,张商英立时就跳出来:“高留守差矣!国朝承盛唐两税之制,又有盐茶之利,哪里见得钱法有什么大利?莫要危言耸听!”
倒不能说他是有意刁难,当时人对于商品经济缺乏足够的认识,朝廷大臣的理论基础都还是《管子》中轻重散敛的那一套,所谓钱者权万物之轻重就是管子中提出的。高强拿来当作自己的开场白,其实是打着挂羊头卖狗肉的主意。
张商英在这个问题上发难,倒正中了高强的下怀:“张中书休矣!钱法之重,不在其赋税之入,而在乎钱之大用。曩者熙丰变法,言者汹汹,钱荒便是其中重要一节。神考有言,不患无财,患不能理财,钱荒不除,则绍述难行。因此今上和朝廷发行钱引,用意正在于此。敢问张中书,一旦废止钱引,则钱荒依旧,危及绍述大业,将如之何?”这一番话虽然不长,却是绕了几个弯子,高强知道在赵佶面前说什么理论效果不大。得挑他爱听地说,因此没两句话就把钱法和绍述新法给扯上了关系,而钱荒和新法之间的关系,才是他的杀手锏所在。
所谓的绍述,就是指继承和发扬神宗朝熙宁元丰时的诸般新法。自从哲宗亲政,斥逐旧党,这绍述就成了连续两代皇帝的大政方针,哲宗讲绍述神考,赵佶就讲绍述父兄,蔡京之所以上台。也是高举了绍述大旗。如今张商英才刚刚上台,他就算胆子再大,也不能在绍述这个问题上当面剃皇帝的眉毛。
说实话,张商英提出废止钱引,其主要目的还是打击高强的钱庄。他上任伊始,孜孜以打击蔡京的残余势力为务,尤其重要的是要消除蔡京党羽在朝野各个环节的影响力,以免他这个中书的政令被蔡党的官吏阳奉阴违,甚至是暗中穿小鞋,到时候倒霉都不知道怎么摔的跟头。而高强的大通钱庄近两年来表现极为抢眼,单单在钱引一件事上头,就承担了大宋钱引发行额之半,若是任由发展下去,要不了多久。朝廷的钱法就得受到这个大通钱庄的钳制,他张商英的政令也不例外。
是以张商英第一件事就是想要削减大通钱庄对钱法的影响。原本要达到这个目的,只需要将钱引的发行全部由朝廷来承担即可,但是要想做到这一步,朝廷就得额外拿出一笔不小的财物来当作钱引发行的准备金,以目下朝廷郊祭的用度都还不够的现状来说,这又怎么可能办到?再者,也达不到他趁机打击蔡京一党的目的。因此张商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奏请废止钱引。同时废止蔡京所发行的当三钱,一律恢复到小平钱。
听见高强将钱引和钱荒联系起来,张商英不禁冷笑道:“高留守是何言哉?钱荒者,自是钱货不足之故,当饬令各处钱监鼓铸新钱。钱引一介帛纸而已,若是区区钱引便能了却钱荒,前朝神考时为何此法不行?”
神宗朝时曾经动念大规模发行钱引,这事高强也听蔡京和梁士杰说过。古人对于货币的本质缺乏足够认识,偏重于钱币的商品属性而忽视其一般等价物的属性,于是一旦钱荒出现,不去考察钱荒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一味增铸钱币,元丰年间最多一年铸钱五百万贯,大宋百姓平均每户能摊到三十多文,结果钱荒却越来越严重。新法中免役法是最能够减轻百姓负担的,也就因为引发了较为严重的钱荒,最后半途而废,把已经赋闲的王安石给活活气死了。
高强闻言,也是冷笑:“敢问张中书,若是增铸新钱便可化解钱荒,为何前朝铸钱如此之多,钱荒却未见半点轻缓?而况且,一面是公私苦于钱荒,一面却是销钱为铜,获利十倍,这又如何解释?”
张商英顿时心中暗凛,他是个佛教徒,而佛教法器中铜制的占了绝大多数,因此当初朝议博览会时,高强建议开铜禁,他也持赞成态度。不料现今高强将铜禁和钱荒又联系起来,由不得他不生疑心。要知道当时人的观念,这钱荒很大原因就是因为百姓私自将铜钱销毁成铜器,因此一提到应付钱荒,第一个就会想到厉行铜禁。
而张商英出于他自己的宗教立场,却支持开铜禁,这就使得他失去了一个很传统的应付钱荒的武器。一时想不到什么应对,只得避重就轻道:“百姓销钱为铜,获利十倍,即是朝廷以国家税赋、山泽之宝,为百姓谋十倍之利。因此官家圣明,前已饬令弛行铜禁,将此利收为国有。如此一来,百姓可向官府购置铜器,也就无需销钱为铜,这钱荒岂非便无存了?”自以为自己这番对答连消带打,张商英甚为得意。
高强心中暗笑,心说解除铜禁是我提出来的,你表什么功?不过张商英如此上道,他乐得顺水推舟:“当日下官借着博览会之机向官家建议解除铜禁,也正是此理。只是铜贵而钱贱,正说明了铜是铜,钱是钱,因此钱引虽然是一介帛纸,却也能载行百货。张中书以为然否?”
张商英还没说话,赵佶已经拍手叫好:“高卿家说的透彻!钱乃铜铸。然而铜贵而钱贱,此一节朕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始知,钱是钱,铜是铜!然则钱引一纸,为何能代铜钱而行?”
高强抖擞精神,将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的职能略微解说一遍,听的赵佶摇头晃脑:“原来如此,只需通行无碍,钱引便是钱了。高卿家果然是理财圣手,此一举直有点纸成金之功!”
张商英暗叫不好,被高强这么一路说下去,他必定糟糕,当即反击:“高留守说的天花乱坠,实情未必如此吧?敢问高留守,这钱引如今市价几何?可都符合那引上之价么?”
“并不符合。”高强坦然的叫张商英都难以置信,莫说赵佶了。
“官家,如今在市面上。钱引并非都能换到等量铜钱。低至一贯钱引兑得五百文,高者一贯可兑千文,处处不等。大抵远路商贩。贪图轻省,多愿意得钱引,甚至情愿溢价换取;就臣所知,西北官兵有得钱引者,多有卖于商贩易铜钱者,其间价可百端,不可胜计,眼下已经有商贾专事转卖钱引为生。”当高强得知这个现象的时候,他也大吃一惊,在现代银行发达的情况下。有些人就专门靠帮人贴现票据,赚取贴水为生,没有想到的是,钱引才刚刚出现,就有这等人应运而生了,真不知是古人嗅觉灵敏呢,还是他这个超越时代的钱庄催生了这些金融衍生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