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这种特制的安息香吸引,房中的萤火虫越来越多,暗淡的夜色中像是点缀在玄色长袍上的什么漂亮珠子,东华素来被以燕池悟打头的各色与他不对付的人物称做冰块脸,其实有些道理,并非指他的性格冷漠,而是那张脸上长年难得一点儿笑意,挤对人也是副静然如水的派头,可他今夜却笑了这样多,虽只是眼中流露些微笑意或是声音里含着一些像在哭的痕迹,也让凤九感到时而发晕,他方才说什么,她还是听得很清楚,不大有底气地反驳:“我才没有担心。”但听了他的话心底确然松了一口气,看东华似笑非笑地未言语,赶紧转移话题道:“不过我看你最近手上再起什么口子呀,怎么还随身带着木芙蓉的花呢?”
东华闻言静了静,片刻,道:“你怎么知道在我手上长起口子?”
凤九额门上登时冒出一滴冷汗,按理说东华受伤长起口子的事除了他近旁跟侍之人和当年那只小狐狸,没有别人晓得,连与九重天关系贴近她的姑姑白浅都未听闻过,更遑论她,幸而天生两兮急智,赶紧补救道:“噗,木芙蓉花不是”专治手背崩裂吗?装模作样的探头去看她手中饿白瓷碗,“这个花泥是你自己做的呀?做得还挺均匀的。”
东华边匀着碗中剩下的药膏连连垂眼看她,道:“从前我养了只小狐狸,是它做的。”
凤九违心地夸着自己转移东华的注意力:“那这只小狐狸的爪子还真是巧,做出来的花泥真是好闻你干吗把花泥往我脸上抹?”
帝君半附身在他脸上蹭着花泥悠然胡画一能,语声泰然至极:“还剩一点儿,听说这个有美容养颜的功效,不要浪费。”
凤九挣扎着一边躺东华的手,一边亦从白瓷碗中糊了半掌花泥,报复地扑过去龇牙笑道:“来,有福同享,你也涂一点儿——”顺势将帝君压在身下,沾了花泥的手刚抹上比均的额头,却看见帝君眼中再次出现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几只萤火虫停在帝君的肩头,还有几只停在向前的枕屏上,将屏风中寒鸦荷塘的凄冷景致点缀出几分勃勃的生机。凤九还跪在东华身上,一只手握住帝君的胳膊压在锦被中,另一只手食指掀开他头上的护额搁在他的眉心,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东华的眼睛,这就是世间最尊贵她曾经最为崇拜的神祗。她蓦然惊觉此时这个姿势很要不得,僵了一僵,帝君被她推倒没有丝毫惊讶,缓声道:“不是说有福同享吗?怎么不涂了?”语声里从容的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要离开的手指放在自己脸上,整套动作中一直坦荡的凝视着她的眼睛。
凤九觉得,自己的脸红了,良久,惊吓似的从东华的身上爬下来,缩手缩脚地爬到床角处,抖开被子将自己裹住,枕着瓷枕将整个人窝
在角落,佯装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要睡了,你出去记得帮我带上门。”声音却有些颤抖。
帝君惋惜道:“你不洗一洗手再睡吗?”
凤九:“……不用了,明天直接洗被子。”
帝君起身,又在房中站了一会儿,一阵清风拂过,烛火倏然一灭,似有什么仙法笼罩。凤九心中有些紧张,感到帝君的气息挨近,发丝都触到她的脸颊,但没有其他动作,仿佛只是看一看她到底是真困了还是装睡。
黑暗中脚步渐远,直至推开房门又替她关严实。凤九松了一口气,转身来睁开眼睛,瞧见房中还留着几只萤火虫,栖息在桌椅板凳上,明灭得不像方才那么活跃,似乎也有些犯困。
她觉得今夜的东华有些不同,想起方才心怦怦直跳,她伸出一只手压住胸口,突然想到手上方才糊了花膏,垂眼在萤火虫微弱的光中瞥见双手白皙,哪里有什么花泥的残余,应是亏了方才东华临走时施的仙法。唇角微微弯起来,她自己也没用察觉,闭眼念了一会儿《大定清心咒》,方沉然入梦。
寅时末刻,凤九被谁扯着袖子一阵猛摆,眯缝着眼睛便翻身边半死不活地朦胧道:“帝君你老人家今夜事不要太多,还要不要人……”最后一个“睡”字淹没于倚在床头处小燕炯炯的目光中。
启明星要挂天垣,小燕的嘴张得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踌躇地道:“你和冰块脸已经……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一拍手,“老子果然没有错看他!”喜滋滋地向凤九道:“这么一来,姬蘅也该对他死心了,老子就晓得他不如老子专情,定受不住你的美人计!”兴奋地挠着额头道:“这种时候,老子该这么去安慰姬蘅,才能让姬蘅义无反顾地投入老子的怀抱呢?”
房中唯有一颗夜明珠照明,凤九瞧着萧炎仰望明月,靠着床脚时悦时虑时忧,脑筋一时打结,揉着眼睛伸手掐了小燕一把道:“痛吗?”
萧炎哇地往后一跳:“不要再揪我!你没有做梦!老子专程挑这个时机将冰块脸的结界打破一个小口溜进来,是带你出去开解朋友的!”
他似乎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神色严肃地道:“你晓得不晓得,萌少出事了?”
凤九被困在疾风院三日,连外头的蚊子都没能够结交到一只,自然不晓得,但小燕凝重的语气让她的瞌睡陡然醒了一般,讶道:“萌少?”
小燕神色越发沉重:“他附上的常胜将军死了,他一向最疼爱常胜将军,对他的死悲伤难抑,已经在醉里仙买醉买了整一天又一页,谁都劝不住。他堂妹洁绿怕他为了常胜将军醉死在醉里仙,没有别的办法,跑来找老子去开解他,但是你看老师像是个开解人的吗?这种娘们儿的事终究要找个娘们儿来做才合适……”
凤九披起外衣默默道:“没听说萌少还在府中养了男宠,他有这种嗜好我们以前居然没瞧出来,真是枉为朋友。哎,心爱之人遂然辞世,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大家,萌少着实可怜。”边说着突然想起前半夜之事仍不知是梦是真,去倚墙的高案上取了铜雕麒麟香炉一闻,并没有安息香味,借了小燕的夜明珠探看一阵,炉中的香灰也没有燃过的痕迹;铜镜中额角处一看不出什么瘀伤,但也没有木芙蓉花泥的残余忙,或者果然是做了一个梦?但怎么会做这样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