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阁里的姑娘,一般更关心胭脂水粉之类的,没想到她竟和他讨论起这个来。他缓缓匀了一口气,&ldo;照例说驭心最难,不知其心,不驭其人也。可是以我的浅见,这个应当排后,还是驭jian更难些。&rdo;
她颔首,&ldo;英雄所见略同,jian不绝,惟驭少害也。jian佞之心最最深不可测,要是连jian都可驭,那其他的自然也不在话下了。&rdo;她微微昂着头,一手负在身后,迈着方步摇头晃脑,&ldo;以利使jian,以智防jian,以力除jian,以忍容jian,短短几句话,真有大智慧。要做到那几点,自己先得修心养xg,所以这世上唯jian佞最难除,因为锄jian者熬不得……不是不明白,是熬不得。&rdo;
她看过来,清亮澄澈的一双眼眸。大概忘了自己穿着寝衣,烛下的衣料经纬纵横,透过那层薄薄的织物,能看见底下曼妙的曲线。他也想和她论论古今,但现在显然不是好时机。新婚的男人,有几个能受得了妻子这模样畅谈权术!
他不能再站着了,尴尬地坐了回去,&ldo;那个……jian人是该整治,大到天下,小到门户,都得治。&rdo;和她相比,简直说得乱七八糟,他在她面前,脑子好像经常不够用。
婉婉对他很不屑,分明给了机会让他展现才学,结果他就是这样惨败而归,以后谁再说南苑王足智多谋,她都要笑死了。
杯子往桌上一搁,她佯佯道:&ldo;天色不早了,是该睡了。&rdo;一面登上脚踏,一面回头看他,&ldo;王爷是睡外头,还是睡里面?&rdo;
怎么有种夫纲不振的错觉呢,他拧起了眉头,无可奈何调开视线,&ldo;我睡外头,你要起夜或者要喝水,都可以叫我。&rdo;
被他一说她才想起来,喝水倒罢了,起夜怎么办?屋里有个外人,还是个男人,这样真不好。
她一瞬从高谈阔论打回了原形,磨磨蹭蹭坐在chuáng沿上说:&ldo;我……睡相不好,想必王爷也见识过了。为免误伤了你,今晚还是请你睡罗汉榻吧。&rdo;
他皱着眉头微笑,&ldo;殿下这不是待人之道啊,睡相不好不怕,我是练家子,平常打布库,只要不上刀剑,挨几下也没什么……&rdo;他深深看她,&ldo;昨儿不是说热吗,今天褥子铺得薄了,我怕你夜里冷,好捂着你。&rdo;
她满脸信不过,chun暖花开的季节,用得着捂吗?
他指了指窗外,&ldo;变天了,白天闷热,夜里会转凉的,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rdo;
婉婉无话可说,脱了鞋子爬进被窝,尽量往里面让一些,还好chuáng够大,楚河汉界也不成问题。
她刚才沐浴的时候和铜环她们说的话,到现在依旧算数。逃避不是办法,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她做人不亏待别人,就算自己是遭他算计才来江南的,也不能留下口实叫藩王府的人说嘴。大婚前嬷嬷几乎都和她说过了,男人和女人该怎么样,怎么才能生儿育女,她虽然听得一知半解,反正还有他。今天尽了自己的力,以后就不觉得愧对他了,横竖她的人生里,最浓烈的感qg也不过是喜欢,真的嫁给谁,和谁圆房,都没关系。
她仰天躺着,不想看,闭上了眼睛。听见他脚步声渐渐接近,然后chuáng榻微微一震动,他在她身侧躺下。一股佳楠的香气袭来,她嗅了嗅,这味道有些甜丝丝的,让她想起爹爹。
爹爹爱礼佛,不用龙延,自然就熏了那一身味道。他回禁中走宫,来看她和徐贵妃,婉婉向他请安,肃下去就闻到他袍角的味道,那么多年了,一直记忆犹新。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谧的时光,只有雨声做伴,其实也很安然。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问:&ldo;殿下怕我吗?&rdo;声音低而哑,像梦呓似的。
她摇头,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有点难堪罢了。
他转过脸来,风云万里的一双眼睛,近在咫尺,&ldo;你看我们,睡在一张chuáng上,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在家时父母兄弟再相亲,远不及此,夫妻间的休戚与共,才是真正贴着心肝的。以后你有了心里话,不便同外人说的,都可以告诉我,我就是另一个你。只是我对你表衷心,怕你会不屑一顾,你食邑三千,仪同亲王,就算没有我,依旧可以过得很好。&rdo;他自嘲地笑了笑,&ldo;所以我觉得在你面前信誓旦旦,好像都是空话。公主府有禁卫,有銮仪,你什么都不缺。&rdo;
这也是很多驸马苦恼的地方吧?好好的媳妇儿,娶回来用不着你养活,用不着你疼爱,稍有不如意可以训诫你,再不顺心,还可以具本参奏你,与其说是夫妻,还不如说是君臣。帝王家的女孩坐在云端里,让人望而生畏,所以婉婉上辈的姑姑们,有几个过得很不好,除了人前显贵,一辈子没有幸福过。
她支吾了一声,依旧嘴硬:&ldo;我是什么都不缺,所以你慢待我,我以后都可以不见你。&rdo;说完了转过身去,&ldo;你夜里不打呼噜吧?李嬷嬷打呼噜,上夜的时候吵得我睡不好觉。&rdo;
他浅眠,睡得浅的人身上像按了机簧,微微一点触动都会蹦起来,怎么可能打呼噜。他说不会,&ldo;我会留神的,你只管踏实的睡。&rdo;
她嗯了声,小小的身体蜷起来,无形中筑起一道墙,把他挡在她的世界之外。
枕上铺满了她的头发,丝丝缕缕蜿蜒着,在身后泼洒成一幅水墨画。他伸手轻触,唯恐惊动了她,自己知道心思还是不堪,她在身旁,他就如坠炼狱,即便是发尾的一点清香,都会让他想入非非。
动不得,他懂得拿捏分寸,开始默默背《清静经》,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那窄窄的背脊,却又把他的思绪拉回来了。他一点都不想睡,这长夜漫漫,恐怕比昨晚还难熬。她的体香直往他鼻子里窜,挡也挡不住。他觉得应该背过身去,可是舍不得,不时看她,希望她能转回来,可她没有动静,也许是睡着了。
怎么会这样……他捧住了脸,脑子昏昏沉沉,神思半明半昧。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观察过帐幔上的绣线,这回算是看清了,几股线,阵脚的疏密,都研究得十分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