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在以前,燕鸥大抵会觉得心疼和同情,还会说出些好听的话叫孩子父亲安心,但此时,他的身上穿着和小康一样的病号服,孩子爸说的每一句话,描述的每一个症状,似乎都原模原样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听得舌根发酸,脑袋也嗡嗡响起来,抬头的时候感觉半边身子有些发麻,又有些想吐了。
真是糟糕。
孩子爸看见他的脸色不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闭上嘴准备帮忙。燕鸥怕给人家添麻烦,只摆摆手,拿起手机给季南风打电话——
“小燕子,穿花衣……”
就在门外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响。
虽然只响了短短几秒就被挂断了,但燕鸥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么幼稚的铃声,除了被自己缠着换上的季南风,不会有别人会用了。
果然没过几秒,那个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看着他仓促的神情和通红的眼睛,燕鸥便心里了然了。
但他什么也没点破,只朝季南风张张双臂,弯着眼睛:“忙完啦?我们回去吧。”
季南风有些不自然地朝杜小康的爸爸点了点头,便赶紧去扶燕鸥。
大概是燕鸥那次倒在浴室给了他太大的刺激,季南风不敢再远离他半步。哪怕是刚才逃避式的发泄情绪,他也只敢藏在一墙之隔的门外——至少这样,燕鸥一通电话的功夫他就能立马现身。
“又不舒服了?”季南风看他面色苍白的样子,心都跟着揪在了一起。
燕鸥没作声,只抓着季南风的袖子,慌慌张张冲到对面自己的病房里去。
猛地起身让他的视野唰的一下就黑了,但好在季南风始终坚实有力地扶着他,带他径直来到了水池边——
呕吐,眩晕,头痛……又是一阵叫他快要没了命的折腾。每次都是这么突然,让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整个身子软得像一滩水,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季南风一边用肩膀将他的身子撑住,不让他倒到地上,一边喊着门外路过的医护人员帮忙。
对面杜小康的爸爸也闻声赶过来。
“经常呕吐是因为肿瘤太大,导致颅内压过高。”医生只是看了一眼,就很快安排上药物,“注射只是缓兵之计,选择手术是明智的。”
季南风看着几乎只剩一丝意识,却还忍不住呕吐的燕鸥,半晌说不出半句话来。
杜小康爸爸和季南风一人一边,托住完全瘫软的燕鸥,医生找准机会给他静脉注射。几个人合伙忙了半天,终于那呕吐止住了,人也在药物的作用下平静下来。
打针吃药、止疼止吐,每一步都是治标不治本。但看着燕鸥的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季南风还是觉得松了口气。
只要他能少遭点罪就好。
一阵紧锣密鼓之后,大家终于一个个散去,刚才快要炸了锅的病房像是突然被抽空一般,静得叫人心脏一紧。
燕鸥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药水顺着细长的软管注射进他的体内。他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眉头皱起,牙关紧闭,似乎是在用力对抗身体的不适感,严肃得不像平日里的那个他。
季南风看得心里难受,只能将他额头上的汗珠擦干,将他眉心的褶皱抚平,然后将他的手握在掌心。明明是夏天,平时小暖炉体质的燕鸥,手却怎么都捂不热。
季南风心疼道:“闭上眼睡会吧,睡着就好了。”
“嗯……”燕鸥疲惫地合上眼皮,脑袋却轻轻凑过来,脸颊蹭上季南风的手背,像一只乞求抚摸的猫咪。
他似乎还是觉得有些不太舒服,眼睛紧紧闭着,鼻腔里却还时不时溢出碎碎的轻哼:“老婆……老婆陪我……”
“我在呢。”季南风赶紧安抚似的一遍遍轻拍着他,像平日里哄他一样,一遍遍轻搓着他的手臂,“我不走,我一直在这里。”
这句话像是颗定心丸,燕鸥的表情很快就融化开来,像是一直被摸顺了毛的小动物,终于不那么紧张了。
季南风长舒了口气,却依旧把他的手指包裹在掌心——季南风的这双手,除了画笔,握住过最久的永远都是燕鸥的指节。
药物的作用下,燕鸥的意识有一些迷离,似乎随时都能昏睡过去,但每每闭上眼没几秒,疼痛就又强行把他扯得清醒。
极度困乏的人被扰醒总容易崩溃,更何况是用这样本身就叫人崩溃的手段。几回惊醒之后,季南风明显从燕鸥的眼神中看到了强烈的烦躁与痛苦。
他以为燕鸥会发脾气耍性子,或者至少也要骂两句脏话,但那人在睁眼的一瞬间,又看了看季南风的脸,最后只虚脱又绵软地唤了一句:“老婆……抱抱我好不好?”
这句话差点叫季南风心疼得流眼泪。他赶紧弯下腰来,轻轻把人抱在怀里。
燕鸥也伸出手搂着他,季南风听着他虚弱又起伏的呼吸,下意识想将他抓得更紧,却总感觉稍一用力,就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手指尖慢慢流走了。
这是季南风第一次这么切实地感觉到医生说的那句,如果不做手术的话,燕鸥的时间可能只剩下半个月。
这样的状态,给任何一具身体都已经是极限了。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燕鸥的呼吸平稳下来,他困到边缘的时候,总喜欢像喝醉酒似的说很多话。他耷拉着脑袋,在季南风的怀里喃喃道:“老婆,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很像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