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是钱财不需外泄,这点子报酬他还是寻得的,方员外面上瞬时堆起了褶,拉着淙舟的手连连道谢,接着又像是才回过神,将半垂的帷幔挂高。
天穹聚云未散,一滴雨珠砸落青石,碎成星点。
床上的人眉头紧锁,口唇翕张,呓语声不断溢出,含糊不清。淙舟覆上他的脉,脉相平缓,倒是不似病重。见淙舟无面色无异,方家老夫妇俩也稍稍松了口气。
“涣娘…”
那公子忽的念了句,一屋子人都往门口看去,只见方小夫人正躲在曲屏眼巴巴的看着,屏风遮着半张脸,指尖扣着屏风,要将那绢丝戳破,忽而闻得一声轻唤,那三角眼霎时蓄满了泪,顺着面颊滑落下颌,撞碎在衣褶。
碎珠声轻微,却似炸在涣娘耳边,惹的她涕泣涟涟。
方夫人眸中显露厌恶,她执帕掩住口鼻,像是在避讳瘟疫,甚至微微后退,站在方员外身后,藏起半身。若不是还有外人在,她像是能用棍子把人打出去。
淙舟将一切收入眼底,是为旁人家务事,他从不断言。他一手掐诀,一手覆上方澄额头,口中喃喃念着。只见那掌心额间骤起一瞬白光,那高热昏睡大半天的人悠悠醒转。
“涣娘…”方澄睁开眼,眸中不含半分神采,他直愣愣的望着床顶,口中念的全是那心心念念的人。
“涣娘无事。”淙舟出声宽慰。
方澄这才发觉床边坐着一人,躺了一夜的脖颈僵硬酸痛,他扭过头,看着这位白衣仙君。
“多,多谢…还请,还请帮我,护,护住涣娘,我…定不会休…”他并为见过此人,当下却也无人托付。
许是实在无力,话未毕便又睡了过去。
此情可天鉴。
第11章往昔
“澄儿!”方夫人一声呼唤才喊出,就见方澄又阖上了眼,呼吸声依旧粗重,鼻息烫人,“我儿为何…为何…”
方夫人看看床上的人,又看向淙舟,方才升起的欣喜还未在心头捂热便溜了去,眼泪烫着脸庞,带走温热,方夫人忧心如焚,指尖却是冰凉。
她捏不住帕子,飘落在淙舟脚边。
淙舟起身,顺手捡起帕子,他将帕子挂在床架子上,欠身后退一步:“令郎无事,退了热便好。”
“诶,好,多谢仙君,多谢仙君。”方夫人闻言放下心来,吩咐门外看炉子的丫头将汤药倒掉,取新药来重新煎一碗。
屏风后的身影不曾离去,此时听得夫君无碍也消了啜泣声,方夫人似是恨急了,狠狠地剜了那屏风一眼,适才方澄为说完话全被她忘得干净,她三指捏着手帕,指着曲屏后的人:“再留你几日,”她几乎要咬碎后槽牙,“待澄儿醒来,我定要他休了你。”
曲屏颤了颤,涣娘似是扶了一下。
自古婚姻大事,皆为父母之命,即便方澄适才有所托付,可淙舟一个外人实在不好出言。他躬身告辞便要往外行去,今儿个要去买些酒回来,他还不曾忘。
“仙君何不用了饭再走,这大晌午的日头毒辣,仙君忙活这许久,何不歇歇再走?”方员外快步上前拦住了淙舟,“厨房里镇着豆汤,仙君何不饮一些消消暑。”
老天应景,劈下一道惊雷,接着西风荡动石榴树,葱郁萧萧。
“…”
日头毒辣?
方员外闪了舌头,他面色一哂,眼神飘去了天边,双手背后一顿猛搓。良久,他才察觉自己还挡当了仙君的路,噢了一声让开步:“仙君请…”他险些咬着舌尖,嘶声过后话头一转,还是道了挽留,“仙君还是留下用个饭吧,您救了我儿,就是我们方家的大恩人,可您这只要两只野兔…实在让我过意不去…”
门外雨骤疾,淙舟的一声轻叹淹没其中。风飘雨落,打湿了淙舟衣袍。
“仙君你瞧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不若还是用个午饭,”方员外着人取了伞来,撑在身前提淙舟挡雨,“仙君下榻何处?待雨停了,我着人送您回去。”
主人家再三挽留,再拒绝便是往人脸上打,淙舟随不愿,却还是应下这顿午饭,他道:“有劳。”
——
这场雨下的急,小巷中血迹顺水深入地下,清雨濯净巷中血腥,酒肆大门依旧敞着,门前支起了挡雨的棚,硕大的酒字幡舞于云雨间,拂乱碎雨。不过一道门槛相隔,人声喧嚣推杯换盏,直教风雨皆醉。
淙舟撑着伞,一指勾着两壶佳酿,据说是这楼里的招牌,狐狸好酒,且让他尝尝。
小巷中积了一层水,如丝细雨沥沥而下,敲出点点涟漪。雨中混着尘泥,浸湿了鞋,沾脏了袍摆,淙舟依旧行的不疾,酒坛撞声清脆,和着雨,倒也不恼人。
他未曾走出多远,倏地听见身后多了一道脚步声,那人像是刻意放轻,如不细听,就要被这雨声掩藏。
来人应是习过武,声轻却有力道,淙舟微微将伞前倾,拢着那细微声响细细分辨。身后目光如针芒,扎的他后脊都疼。
不像是路过,应是为他而来,果不其然不过片刻,那人脚步渐疾,逐渐纷乱,到最后竟是半点也不隐藏,急急向他跑来。
淙舟骤然转身,那人已贴至身前,一身黑袍在这雨夜里说不上有多明显,只是那人出手极快,抬手就袭向淙舟身侧。淙舟落伞以挡,侧身退步,那人上步又逼至面前,探手袭他左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