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悠悠歌声回荡在清心女中的礼堂,元滢滢站在半圆形高台上,头发绑成松垮的麻花辫,尾部向上挽起,淡蓝色的蝴蝶丝带轻抚着她的脸颊。
程秀成和一众先生们坐在一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睛里满是欣赏,他因为元滢滢的美丽、动听的歌声,心中生出强烈的骄傲。
毕业歌唱完,元滢滢经过程秀成身旁时,偷偷朝着他眨动眼睛。程秀成的心跳动的极厉害,却不是担心有人会看到,而是想要站起身,将内心的情绪同元滢滢分享。他想在毕业的这一刻,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侧。
但典礼结束后,程秀成很快就被一群学生围住。她们拉着程秀成签名,合影留念。
“程先生,你笑一笑。”
程秀成僵硬地勾起唇角,学生看了拍好的成品,觉得程先生还是不笑为好。
刘文慧拉着元滢滢和他合影,两人站在程秀成的一左一右。这次,不必照相师出声提醒,程秀成自然而然地带上了笑意。有人举起挎包,问是谁落在了礼堂,刘文慧嘴里喊着是她的,忙跑过去拿,原地只剩下程秀成和元滢滢。
毕业合照都是三五个人聚在一起,从没有两个人在一块拍的。元滢滢本想要跟着刘文慧离开,程秀成却突然拉住她的胳膊,说道:“滢滢,我们拍张合影吧。”
——是极其普通的姿势,程秀成和元滢滢并肩站着,两人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身后是成片的白桦林,郁郁葱葱洋溢着青春的气息。照相师说拍好了,程秀成侧着身子,目光下移,看着元滢滢的眼神里仿佛盛着一泓清水,缓慢轻柔。
照相机的黑壳子啪嗒一声,散发出白色的烟雾,照相师从幕布后面探出脑袋,说着:“拍到了。”
程秀成给照相师留下地址,要他把照片洗出来后务必寄给他。
因为提前答应了程秀成,元滢滢婉拒了刘文慧的邀约,同程秀成在路上慢慢走着。程秀成的掌心出了汗水,他觉得词穷,面对元滢滢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对程秀成而言可是件稀罕事,毕竟他依靠文字吃饭,下笔从来没有过犹豫,此刻却脑袋空白,连半个合适的话题都想不出。
程秀成停下脚步,收紧掌心,他犹豫着开口:“近来申城不太平,有几夜听到了木仓响,恰好有外国学校邀请我去教书。”
元滢滢颤着睫毛,说了一句恭喜。
程秀成拧着眉,终于把那句心里话问出了口:“你愿意同我一起去吗,作为我的……”
话还没说完,附近便传来轰隆隆的响声,浓烈的白烟味道传来,人群尖叫着跑开。程秀成双手抚着元滢滢的手臂,护着她往前走。还未走两步,程秀成心有所感,带着元滢滢扑在地面,展开双臂把她护的严严实实。
身旁充斥着程秀成的味道,即使有宽阔的身子阻挡,元滢滢仍旧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响声。过了许久,程秀成抬起头,环顾四周确认安全以后,他才站起身把元滢
滢拉了起来。
程秀成的头发、脸上都沾染了灰尘,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狼狈。但只要想起程秀成搞成这副样子是为了自己,元滢滢就不想笑他了。她翻找着手绢,却半天没有找到。一方手绢递到元滢滢面前,迎上元滢滢奇怪的神色,程秀成稍感尴尬地解释道:“你上次的手绢洗了忘记带走,我就收了起来。”
这番话本是不符合逻辑的,因为程秀成能够见到元滢滢的机会很多,却从没有听他提及过手绢的事。但元滢滢没有想太多,她只是觉得正好可以拿这方手绢替程秀成擦脸。
程秀成注意到身后的废墟,心中生出惶恐,在这朝不保夕的日子里,能平安度过的每一日都格外可贵。他不再犹豫,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程秀成握住元滢滢的手腕:“滢滢,我请求你同我一起出国去,不是作为学生或者助理,而是作为我的爱人,你愿意答应我吗?”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元滢滢的神情,见元滢滢蹙着眉,心头微凉,便松开了紧握的手:“我吓着你了吧。”
元滢滢摇头,对于程秀成的爱意她早有预料,因此并不惊讶。只是离开申城出国去,元滢滢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心。她曾经在梦境中经历过远走他乡,那滋味并不好受,元滢滢不想再感受一次。
她垂下眼睑,只说要想想。
程秀成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元滢滢彻底拒绝,如今峰回路转,脸上绽放出极大的笑容。他眼睛微亮:“好,你慢慢想,我不着急的。”
只要元滢滢愿意跟着他走,即使要程秀成等上三五年他都情愿。同元滢滢分别后,程秀成就开始准备着离开的事宜——他虽然被聘请到外国任教,吃穿都有学校负责,但行李还是要好好收拾的。程秀成把工资、稿酬都换成了金条,如今钱不值钱,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变成废纸,只有金子是硬通货,即使到了外国也能用。而程秀成收藏的书籍,也被他通通装进了箱子里一并带走。程秀成的公寓本就空荡荡的,经过收拾更显空旷。但程秀成看着,心中却萦绕着满足,只要想到他能和元滢滢一起离开,以后要结婚住在一起,他对未来的日子充满着期待。
时局不安稳,元滢滢的同学接二连三地离开了申城。刘文慧也要走,她要往南方小岛去,临走前同元滢滢告别。刘文慧依依不舍道:“滢滢,你和我一起走吧,听说要打仗了,动不动就要死人的,等到太平了,我们再回申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