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熄也要走了。
他不是不告而别的,临行前的那个清晨他去了吴家阿箬的小茅屋前,闪身便入了她的屋中,看见蜷缩在被子里的少女,她露在外头的手上还抓着昨夜赢来的银簪。
寒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俯身叫醒了她。
少女迷迷糊糊睁眼,瞧见寒熄时,以为自己在做梦,轻声唤了一句:“神仙哥哥。”
“阿箬,我要走了。”寒熄道。
“去哪儿?”阿箬一瞬清醒。
“有应了之事,但我还会回来的。”寒熄蹲在了她床边,与她平视,笑了笑道:“等我事毕,便回来找你。”
寒熄想,阿箬经常被人欺负的,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要去化劫,便不能随时知晓她的情况,不能及时保护她,只能想个办法,护她周全。
寒熄刺破指尖的一滴血化作了一块红玉,以纤细的绳子串好,像一根项链。
他将这块红玉交给了阿箬,对她道:“神明心甘情愿送出的东西,别人夺不走,这虽只是我的一滴血化成,却能护你不伤不死,阿箬一定要戴着它,等我回来找你啊。”
寒熄也不知当时自己一时冲动,留下这滴血化作的红玉会给阿箬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不通世俗,也不知人心奸邪,多如他初次所见,是自私的。
他只是想,让阿箬好好地活到他化劫成功之后,到时候他便带她离开小城,离开她不喜欢的吴家,随便去其他什么地方都好。他也想凡人的一生很短暂,不过几十年,眨眼即逝,他留在人间陪完阿箬这一生,便当是全了小丫头的心愿,也未尝不可。
红玉放在了阿箬的手心,银簪应声而落。
阿箬连忙起身,她穿得单薄,也不顾忌,捡起银簪交给了寒熄,红着脸支支吾吾道:“那,那这个你拿着。”
寒熄接过银簪的那一瞬,便察觉到了簪子的不同之处。
云纹银簪的簪头可以打开的小暗槽中,多了一根少女的发丝,寒熄握在手中觉得发烫。清晨的茅屋里,阳光未入,两股不同的心跳相同地紊乱着,这也是寒熄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阿箬同步,噗通噗通,很快,撞击着胸腔,带着些许酸闷。
他收下了银簪,翻手的瞬间,原先绑在他发上的发带化作烟云,而那根朴素的银簪却戴在了他的发上,然后他看见了阿箬比初阳还要柔和温暖的笑。
“我走了。”寒熄轻声道。
阿箬紧紧地攥着手心里的红玉,缩着瘦弱的肩膀,眼也不眨地看着他,像是要亲眼见到他离开才行。
被她这般眼神盯着,寒熄却有些进退两难之感。
阿箬在他踏出一步后,紧跟着上前问了句:“神仙哥哥不会骗人吧?”
不会这次离开后,就不再回来了吧?
世人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寒熄即是神明,也是君子,所言自然有效。
可阿箬这话糯糯的,叫人心有不忍,如一头小鹿慌乱地撞入了他的胸腔,鹿角顶着心尖,有些酸疼。于是寒熄没有克制心头的冲动,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少女圆圆的脸,对她道:“不骗阿箬。”
寒熄还是走了,这一走耗去了近十年的时光。
他以为渡一人入仙道很简单,可事实上那人曾出变故叫他尤为固执,便是寒熄多番指引也无法更改那人的向死之心。
那人心中的执念未解,便不愿乘风而去,寒熄跟随着那人的脚步走过了青山绿水,踏遍瑰丽山河。他想人间多面,的确好看,待他回到那座小城,重新见到阿箬后,必要也带她看远山近水。
最终那人寻到了他想寻的,也解了他难解的,寒熄跟着他十年,自己也经历了十年凡人的一生。他看见了那人引灵而来的光,看见他步入世外桃源,自此放下人世间的俗情,走向了寒熄一早为他铺好的仙道。
“神明何去?”那人问他。
寒熄道:“要去找一个人。”
“神明与我说,舍俗才能入道,此番神明难道要舍道还俗吗?”那人疑惑。
寒熄微怔,他会舍了他的道吗?
他应当是不会的,他此番入世,本就是为了渡一人入仙道,这是他的劫,所以他不得已才离开神明界。如今他劫难化解,只是尚有一诺未完,那是他来凡间第一次因恻隐之心招惹上的小姑娘,他说好了要回到小城去找她的,总不能失言。
那人没有多说,似乎也不在乎寒熄的回答了,他隐入青山,自此消失于世间,寒熄却仍旧留在青山脚下,站在蓝天云霞之下,慢慢转身,走入尘嚣人烟。
阿箬曾说,爱是见不到会想,见到了会笑。这十年寒熄也曾多次想过她的,到底是那份想念没有他要渡的劫重要,所以他也不曾回去过那座小城,去看看吴家的小茅屋里,是否还有一个叫阿箬的姑娘。
寒熄重新回到小城,站在吴家大门前时,心中还有些忐忑,嘴角忍不住微扬。
他想十年过去了,阿箬应当长大了许多,也成熟了,只是不知脸颊是否还那么圆圆的,眼神又是否会因为岁月沉淀,而多了几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