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放在辽东,这些土地就远远不足以养活这许多人口了,更何况辽东还有大片大片的沼泽,根本不能用来种庄稼。前几年灾荒之时,还可以单纯发放粮食,或者募工作役,来进行安抚。然而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些,人总不能光吃饭,这地少人多的矛盾就日益突出。
偏生辽东这块地方,四面都没处发展,北面是如狼似虎的女真,西面契丹人自己都吃不饱饭,而且一直在打仗,也没人敢去,东面更不用说,女真和高丽人在鸭绿江边好容易划定了势力范围,大家都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哪容他人窥伺?
百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垦殖新地,自然就要诉诸政府,也就是常胜军高层。然而很不幸的,常胜军并没有权力决定向外征伐事宜,一切都得遵从南方那位高相公的意旨,偏偏这种状况又不好对下面的兵民明说,于是这一年多来,郭药师和花荣等人为了稳定境内的局面,安抚民心,同时镇服蠢蠢欲动者,已经伤透了脑筋,今次对于大宋的宣抚,众人这般情绪高涨,个中也有这种“总算到头了”的情绪在内。
向在场诸将征询之后,宗泽总算是了解的情况的严重性,如今的辽东看似是一片平静乐土,其实由于许多百姓和屯兵自行向外垦殖扩张,边界上已经发生了无数大小冲突,对手则分别为契丹人,女真人,高丽人,凡是能得罪到的人,辽东全都得罪了一个遍。这还是旅顺口由武松的黑风军把守,辽东人过不得关,否则的话,这股风都得吹到隔海相望的大宋登莱去。
“宣抚明鉴,因有高相公严令,我等皆不得以军马向外征伐,逢着百姓有与周边诸国争竞事,亦往往不好相助,他们却有甲兵为恃,故而年来我辽东之民向外拓殖土地屡屡被拒,甚至有成村的百姓在外被人屠杀者,我兵不得出,只能坐视,为之痛愤扼腕者不知凡几,军心为此生变者亦有之。”花荣想起自己亲眼目睹,北边沈州边境一村百姓被女真人杀得尽绝的惨状,牙齿咬得咯吱乱响。
宗泽方沉吟不语,他从朝廷来,自然知道大宋目下对于北地的策略,乃是主张和议者居多,新近收复燕云的大功,好似已经满足了朝廷上下地渴望,在这个时候,很难允许辽东向外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在这种前提下,要想安抚辽东这七万骄兵悍将,就好比是那一条麻绳去捆住一头饥饿的猛兽一般,绳索被挣断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到时候第一个受到这猛兽攻击的,很有可能就是用麻绳去捆住他的人。
如果没有外部势力的干扰,单单是处理内部问题的话,这问题还不算如何棘手,大不了是用兵力强行移民,将多余的人口迁往云中和台湾等地。然而有女真这样的强邻虎视一旁,这些措施所激起的民愤,大有可能被女真从中利用,从而煽动辽东兵民反抗大宋的朝廷,一旦乱起,则兵连祸结,不可了局矣。
闭上眼睛只是一瞬,但宗泽业已将这其中的种种利害大致想的通透,当他睁开眼时。已然是成竹在胸:“诸将所言,某已尽知,若论辽东之情势,既然乱事将作,作于内不如作于外;既然战事必不可免,则战于内不如战于外。只是辽东四战之地,西可以伐契丹,北可以伐女真。东则有高丽,甚或可以跨海入倭,诸公以为何者当伐?”
此言一出,诸将齐齐一怔,脸上俱有惊讶之色,原来他们虽然满腹牢骚怨气,却也没指望现下就能有个解决手段,想不到宗泽当真是从善如流,张口就说要开战。
郭药师为难道:“现今我辽东方归大宋,民心未安,若要骤议征伐,诚恐军心未定……”
宗泽见他们神情,已知就里,笑道:“郭节度莫要心焦。现今辽东既然是大宋疆土,自当遵奉朝旨,不可自行征伐。某之所以问诸公者,乃是探诸公心意,既然辽东之势,非得对外一战可平,则以征何方为上?诸公深悉辽东情势,必能熟论个中利害,某以此条具朝廷,庙堂始可定策。”
众人都是在一方自大惯了,极少有这种和中央官僚机构打交道的经验,是以才会有所误解。待得宗泽解说透彻,方才明了,郭药师便笑道:“如若单是对外劫掠,自是以征契丹为上,方今女真已经兵伐辽国上京,契丹朝不保夕,倘若我兵从乾显向中京、辽西,燕云兵再出五关。三方并力之下,辽国不亡何待?取了辽西大片田地,自可容我辽东之民居住。适才那放言之张晖,其家便在来州,地近榆关不远,故而其人甚盼我大宋得能攻取辽西,让这厮可以衣锦还乡去。”
众人皆微微笑了起来,宗泽亦为之莞尔,却摇头道:“方今我大宋适与契丹定盟,重修兄弟之好,正遣使去命女真罢兵,故而契丹为不可征。张刺史若是思念家人时,可速速申文于我,待我行文向辽国关取,若到今岁终时,两国之间便不可再行迁移。”
听说契丹不可征,诸将俱都沉默一时,过得片刻,大忭方道:“既是如此,那高丽贫瘠,倭国太远,则惟有征女真矣,取了他曷懒甸路,与即开州等地,我民便好营生。前此我辽东之民无地者,多在彼处边界拓殖土地,每每被女真人以越界驱赶,甚或加以残杀,彼时我兵不得朝廷旨意,不能轻出,今日却好报仇雪恨。”
其实辽东的百姓也和女真人一样在乱世中生存下来,哪里会是束手就擒的良善之辈?女真杀过来,他们便也杀过去,常胜军大兵不能妄动,女真的主力其实也不敢轻出,于是报到明面上,便是一些小小的冲突,双方都在指责对方越界擅动刀兵,宣称自己则是谨守疆土,不曾逾越。私底下则各方均派遣小股精兵猛将,在边界上进行巡视,一遇到了就杀得不可开交,其状颇有些象后世的冷战。
宗泽初到贵境,自然不晓得内里许多曲折,听得大忭这般说时,亦觉有理,遂道:“既是如此,女真确有可征之道,然我朝与女真素无瓜葛,却有些少交谊,前次女真使者兀室往汴梁时,虽不能与大宋定盟,却也甚获优待。彼等现今在保州开口岸,已有商旅往登州市舶司登岸与大宋市易,算来也是盟邦。”
众人一听,心里正有些发凉,这也不能打,那也不能征,莫非就让辽东这么乱起来?或者要让辽东常胜军的刀枪,挥向自己治下无以聊生的百姓?
却听宗泽话锋一转道:“虽然如此,然女真既有犯界之举,便可以此相责。况且如今我朝正遣使晓谕女真罢兵,我意女真新近得志于契丹,又知契丹恨之切骨,恐非一纸诏书可定。若再责以辽东之事,只恐两国间必有一战,那时便是诸公用武之时。”
读书人的弯弯绕,又涉及到外交政策,众位武将其实是似懂非懂,只不过听说与女真必有一战,却是群情振奋,郭药师当即道:“宣抚相公端的了得,我等皆听相公号令便是,只今须得我等如何做?”
宗泽亦已有了计较,便唤诸将近前,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吩咐了一遍,众人牢牢记下了,看看天时不早,便各自返去将歇。
次日天明,宗泽早早起来,轻装简从往各营去抚慰,这些都是诸大将携来的亲信兵马,算得上是辽东最为精锐的士卒,又是新近得了大宋的犒赏,正是所谓的蜜月期,见到宣抚相公拉着一支黎杖前来探营,都是欢呼相迎。宗泽所到之处人头涌涌。这苏州的百姓虽说是汉人为多,却也是数百年不知中原王化,对于他们来说,这位新任的宣抚相公就代表着中原的朝廷了。
所幸宗泽显然没有辜负这样的期望,凭他的气度才干,所交接者只是寥寥数语,便大多服膺,余众看在眼中,也俱都点头赞叹,对于刚刚,投奔的南朝大宋。又多了几分信心。
如是者三日,苏州关下诸将渐渐散去,各回本营预备干事。首先是从各营抽调精兵猛将,渐次向南方苏州关内移去。到得彼处,由韩世忠等大宋军将教以大宋军纪等事,将之整编为大宋官军。好在这辽东常胜军的起家将帅有一多半都是中原的兵将,行伍间事遵循的正是宋军的传统,因此整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