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深入,一旦战事不利,那就匹马不得东归,这种险境是任何将帅都要极力避免的。纵然是历史上金兵深入攻打汴京,也是先取了燕京保证后路,又得到深悉宋军部署的郭药师引路,才敢如此。面对着十年来打了无数次交道的高强,还有新近攻下燕京,锐不可当的大宋常胜军,粘罕等金人断不敢如此冒险。
如此一来,攻克开州,打开辽东的东大门,就成为了金兵的唯一选择,这也可以解释阿骨打的主力从北路绕一个大圈子,从混同江(今松花江)畔跑到接近鸭绿江入海处的开州来的道理。而五女山城下与金兵的短暂交锋,似乎又验证了这一判断,既然五女山城掌握在宋军手中,其距离宋军重丘猬集的辽阳又不过百里,这距辽阳二百多里的开州便成为了金兵唯一可以攻略的目标。
反过来,此处亦是高强必救之地。一旦开州丢失,东路门户洞开,不但是军事上陷于被动,开州西边的这些熟女真村寨亦未必不会出现摇摆。以金人的猛安谋克制度收纳降人的效率,这些熟女真一旦被金国吸纳,几乎一夜之间就会成为其有力的战力,此消彼长之下,单凭高强手上这点兵力,再想遏制金兵的侵攻势比登天!
于是,两方的合意之下,开州便成为了大军云集的战场,双方超过十万兵马聚集左近,堪称辽东近百年来最大规模的战事。
可是,距离韩世忠的败绩已经过去了六天,开州这座只有三千宋军把守的小城,面对金国几乎是倾国之兵地猛攻,难道还能屹立不倒吗?
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五二章
答案是,开州仍在。
在韩世忠与马彪出兵的当天,二将各率两千骑兵,攻破了金兵设在开州外围的数个小寨,杀敌数百,其余溃退。
原本这种程度的攻击,对于已然确认至少五万以上的金兵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是以二将也根本没有趁机扩大战果的方法,只是派遣少许尖兵向开州方向突击了一下,试图摸清开州眼下的情形,以及金兵在城下的具体部署。
这样的尖兵在宋军的战术体系中称作硬探,也就是用战斗力极强的少量骑兵组成,通过对敌方阵线的正面攻击来获取情报,入选者多半都是九死一生,甚至有些时候被不怀好意的统兵将领用来对付刺儿头的部下。当然韩世忠与马彪绝非此类下作败类,但在派遣硬探出击的时候,他们也做好了随时撤退并放弃这些硬探的准备。
可是,仅仅几个时辰之后,硬探们便传回了令两将都莫名惊诧的消息:金兵大举后退,正在向开州以东集结!
如此结果,令韩马二将都为之愕然,要知道金兵战力甚劲,此番又是将举国大半的兵力一起投到这个小小战场上,现今单论兵力就在宋军的四万兵力之上,又新近击败了挚肘许久的韩世忠部,正是一举攻下开州,与宋军展开辽东决战的大好时机。仅仅是四千骑兵的试探性攻击,死伤了金兵近千而已,怎么就能够让金兵退却?
然而,随后传来的关于开州的消息,才解开了韩马二将心中的疑惑:开州仍存!
举五万之众,攻打一个周长仅仅五里、守兵总共三千的小城,历时五十一天,其中最后这六天时间,开州更是独力承受了五万大军的猛攻,而开州居然依旧屹立不摇!即便是韩马二将心中极其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但理智上亦是难以接受。直到他们亲身领兵到了开州城下,见到城头出现陈规的身影,方才得以确信。
两日之后,高强全军进抵开州城,陈规出迎,率城中文官孔目以上,武官都头以上罗拜高宣抚马前,呈上令箭与宝刀的那一刻。陈规嘶哑着声音说道:“奉命守城,今城完如故,下官陈规交令!”
当日见到力战落败的韩世忠时,高强忍住了泪水;然而这时候,他的泪水丝毫不受理智的约束,在开口说话的那一刹那就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的开州城,还有在守城战中幸存下来的人们:因为,在陈规身后,原本应当超过百人的队伍中,仅仅有七个人还能站立。其余所有人尽皆是一卷白布覆盖住了面孔,长长的一直排到大开的城门处。
下得马来,高强双手颤抖着接过了陈规高高呈上的令箭和宝刀。然而搜遍脑海,却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他,往日的能言善辩,这一刻尽皆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满肚子里好似烈火煎熬一般,最终只是规规矩矩地回了一句:“甚好,录尔之功,收令!”
一个一个地,扶起了躬身行礼的七名将吏,而后高强的脚步便在那停在地上的第一块白布前停了下来。尽管没有掀开白布,没有见到白布下的面容,高强亦能够猜得到,这里躺着的是谁。作为守卫开州城的最高级武将,项充,以及后来率千名背嵬军士进入开州的秦明,都没有站在方才的七人之中。
“秦统领,六日前率百人斫营,金兵四太子兀术兵为之溃,兼及二太子斡离不军,斩首五百三十七级,内中谋克三名,蒲里衍五名;前后出战十一次,手杀金兵越百人,三日前,面门中毒箭,不治而亡。”跟随在身边的陈规,亦不须掀起白布,便说出了这一番话。
“秦明,就这样去了……”青州的相逢,原是大观二年的事,距今已是十年之久。这样一个单纯的勇士,高强与他的交集也就仅仅限于兵事上的统辖而已,即便如此,多半也是通过其上官韩世忠而发生。可是如今,望着这一块白布,高强却又不自禁地想起了青州城下那一夜的大火,还有那柄狼牙棒,默默地向地上磕了三个头。
第二块白布,与第一块截然不同,很明显可以看出,那下面的空间绝对不能容纳一个成人的身体,甚至连一个婴儿都有所不及。高强并没有抬头去看陈规,却听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
“项统领,围城中出战十七次,手杀金兵六十余人,手掷掌心雷一百三十一枚,四日前迎战金兵铁浮屠,右手被狼牙棒刮伤见骨,以手骨刺敌喉,而后引爆身背掌心雷三枚,与敌合扎猛安斡鲁偕亡。”
原来如此,这块白布下面,想来并没有项充的完整尸骸吧?高强再次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刘辉参议,掌震天雷三十具,尽破金兵石炮一百二十具,五日前登城观金人石炮所在时,殁于敌流矢下。”
“何蓟统领,围城中出战十五次,斫营三次,手杀金兵五十二人,四日前殁于城头……”
“雷彦兴正将,率神臂弓手婴城拒战,发箭三百余,十中其七,射杀敌孛堇银术可,猛安三人,谋克十一人,蒲里衍四十五人,四日前下城战铁浮屠,矢尽,手搏三人,共抱而坠城壕,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