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统在远远的巷角观望。
小院里,一个已经开始发福的妇人在正房门前看着,那是卅四的儿媳,她和卅四的儿子一样穿着睡觉的衣服,一样厌倦松散,全无希望。她就在门槛里看着,连出来多迎一步都不肯。
儿子领着卅四进院,直到走了一截才想起来:“爹,你行李呢?”他只是对行李本身感兴趣,并非觉得该帮父亲拿点重物。
“没有。”
“行李都没有?你还回延安?”
“不回了。哦,有行李,这个。”卅四献宝地让儿子看看手上的糖活。
“六十多的人了,你还尽搞些没正经的东西。”
卅四连忙憨笑,对他来说这样的家人远比三不管的全镇特工更难应付:“我去看看我的孙儿孙女。”
儿媳往门前多走了一步,说了自卅四进门后的第一句话:“睡了。”
“我就把这个放他们床头。”
“他们拿起什么都往嘴里塞的。”
卅四得意地炫耀:“糖做的,能吃。”
“就是说啊。你这一路上灰土扬尘的,到处都是病。”儿媳说。
“是啊。”卅四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儿子说:“爹先去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卅四茫然了一下,走向厢房,那里有他的房间。
“爹我跟你说,家里没地方,你那屋我放东西了。你知道,小人占地方。”
卅四喃喃:“好啊,好,小人是要有动得开的地方。”
“床褥倒还在。”
“那就好,那就好。”沮丧时做出兴奋样是很累的,他有些疲倦地走开。
进屋后,卅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房间,充斥着各种陈旧粗笨的破旧家什,曾经的书香气已经荡然无存。他把那两个糖活放在一个擦碰不到的地方,开始清出一条能上床的通道。往窗外看去,儿子和儿媳的影子映在窗户纸上,嘀咕地说着什么。卅四叹了口气,尽量轻声地做他的体力活。最后一张笨桌子要了他的老命,他搬不动。
脚步声碎响,儿子进来帮了他把手,卅四终于能坐在咫尺天涯的床头。被褥陈旧而单薄,卅四喘着气:“没事没事。你陪小人去。”
儿子麻木地问:“爹吃了没?”
卅四犹豫地看了儿子一眼,回答这样一个简单问题他需要凝聚一下勇气:“没呢。”
“火都熄了。炉膛都填了。等明早吧。”
“明早就明早,我也不饿。”
“爹,妈留下的那笔钱在哪?”
卅四看了儿子一眼:“什么钱?”
儿子多少有点畏缩:“妈死前留的,三百大洋……我得在局里买个缺,小职员没指望。你知道,世道不好,肥缺都贵。”
卅四看上去有些抱歉:“这个事……咱们回头再说好不好?”
“回头说回头说。你在延安也没挣什么钱?”
“挣了。部里欠我的薪,我明天就去催催。”
“那能有多少,又都是纸币。”
“有点是点。儿子啊,这几年你过得……”
“我先去睡了。妈那笔钱你再好好想想。”儿子并没给他反应时间,转身就走了。
卅四哑然,呆呆地坐在凌乱拥挤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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