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暖和了。闵疏在心里喟叹一声,终究没躲开。
“危家着实从这条商道赚了不少银子,可惜如今危家就这两兄弟尚在,危浪平不会做兄弟阋墙的事。都说母弱出商贾,父强做侍郎。危家两头都站,危浪平是把弟弟当儿子养呢。”
“这是老话,”梁长宁抵着他,小腿触到闵疏冰凉沁人的脚尖,干脆把闵疏的腿夹进了自己的腿间:“危移要是出点什么事,危浪平怕是要疯,你不知道,从前我和皇兄们还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危移被送进来当陪读,他那时候傻乎乎的,老五和几个皇兄最喜欢欺负他。后来危浪平知道了,趁着宫宴溜进了后花园,把老五套了麻袋好一顿暴揍,牙都打掉一颗。好在后来换了乳牙,危浪平才没被父皇降罪。”
闵疏动了动,觉得热意从底下漫上来,他说:“王爷是在给我讲睡前故事呢?”
“哄你好眠,”梁长宁在被子里摸索着牵住他的手,说:“手也这么冰,下次睡觉前用热水泡,也别熄了地龙。听暮秋说你平日里一个人的时候,连炭炉灭了都不添,这么勤俭,是在替我持家呢?”
闵疏在黑夜里睁着眼睛,没出声。
梁长宁把冰团子似的人在怀里捂暖和了,语气自然地问:“倒是一直没问你,怎么一到落雪的时候就这么怕冷?是有什么毛病,怕不是中了什么寒毒。等孔宗回来叫他给你看看,天下这么多药,治也好补也好,总归你是底子虚……你从前也这样?”
梁长宁觉得怀里的人僵了僵,少顷才听到他开口:“这两年才这样的。”
“多补补就好了,以前也看过大夫,说是娘胎里的毛病,后来开了些药,都没什么作用,左右不过是落雪天才这样,想来一辈子有几个落雪天呢?忍忍也就过去了,不是什么大毛病。”闵疏的脸贴在梁长宁的胸膛上,说:“实在不必麻烦孔大夫了,陈聪跟了王爷,腿伤总还要治的。我看周小将军的信,说是膝盖以下都没保住。好似有一种病是腿没了也觉得疼,那是脑子里以为自己长着腿呢。医术上说,这种病或许可以针灸试试,孔大夫的针法高超,万一能解陈大人之疾呢。”
梁长宁脸色不变,在黑夜里拥着他,追根究底地问:“你这真是先天的毛病?我听闻有一种毒——”
“倒也不全是,”闵疏僵硬着背脊,打断他说:“或许也是后天受了寒,在阴凉潮湿的地方呆久了,失了血,风湿之邪乘机侵袭,伤寒杂病论里的风湿病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哪儿最阴凉潮湿?自然是长宁王府的地下私牢。
梁长宁低声一笑,把他往怀里揉了揉:“……真记仇。”
两人凑得近,呼吸都交织在一起,闵疏跟他谈了这些,泛了点睡意上来。
闵疏贴着梁长宁昏昏欲睡,耳朵还立着听他说话。
他不想听那些陈年旧事,只盼着梁长宁好快些放他去睡觉。
许是孤离解药分量不足的缘故,他这些日子又累又困,他迷迷糊糊地蹭在梁长宁胸膛上,半晌又想起来问:“危浪平怎么想起给你发请柬?”
他困迷糊了,连王爷也不叫。
“潘振玉办事不牢,暗里盯着危移的事情叫他发现了。”梁长宁说,“我叫他用你说的法子去查验商道的货物,那些马车上的货果然是盐。”
闵疏在黑暗里睁开了眼。
潘振玉派人守在离商道最近的县城里,乔装打扮支了个油布摊。塞北气候干燥,油布极其容易开裂。一旦过了龙脊山,进入了凉山地界,就开始连绵不绝地落雨。
凉山山脉太长,阻断了南北,积雨的乌云翻不过凉山,大雨就落不到塞北去。凉山是旱雨的分界线,凉山往北,种的都就都是耐干旱的麦子了。因此凉山里的一些农户会制作做稻草蓑衣,或是油布和油纸伞一类的雨具到路上去买,好从路过的商人手中换钱。
潘振玉买通了危移商队里的一个车夫,用两颗银锭得了笔大生意——替商队的货物更换开裂的油布。
潘振玉在几张油布上做了手脚,那油布不是刷的桐油,而是蜡。
二者看上去并无差别,危移也不会每一张油布都去摸。
等到了夜晚,商队架起篝火露营,靠得近的马车受到火焰的炙烤,粘附在麻布上面的蜡就悄无声息地化掉了。
油布成了麻布,经过凉山的时候雨多晴少,麻布透雨,底下的盐袋子沾了水,一路滴水成洼。
潘振玉的人跟在后边,等马车走了之后从泥洼里捧起脏水一舔。
咸的。
随即潘振玉派人八百里加急回报,梁长宁就叫他暗中盯着危移。
没想到露了馅,人被危浪平发现了。
闵疏沉吟片刻,说:“人不能再盯着了,越快抽身越好,咱们要勾着皇上对他动手,就不要掺在其中。”
梁长宁颔首:“已经叫他们撤了。”
既然梁长宁能猜到是盐,没道理梁长风就猜不出来。更何况危浪平深知怎么做一个能得到帝王信赖的臣子。
危浪平为求自保,或许会不着痕迹地交出自己的把柄。他有一半的可能性,愿意把这批盐的利润分一些出去,好换个短暂的和平。
闵疏又闭上眼,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梁长宁问他:“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
“困,”闵疏敷衍他,说:“王爷不困吗?算算日子,周小将军也该回来了,只是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