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楼抚掌道好,他chui的是《平沙落雁》,古琴曲,用柳叶chui出来又是另一种味道。曲调略快些,绵延不断,九曲回肠,在这寂静的夜里,从这铁血铸就的战船中飘出来,是刚与柔的融合,说不出的哀伤幽怨。
一曲毕,音楼不知怎么称赞他,站起来颇豪迈地举樽,&ldo;好!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gān杯!&rdo;
她没有等他共饮,自己先gān为敬了。他对酒一向不大热衷,就算喝也只是小口,她却不一样,闷起来就是半杯。他劝她少喝,&ldo;喝多了伤身,要闹头疼的。&rdo;
她却不听他的,回手笑道:&ldo;我是借酒浇愁呢!一想到回京后就得进宫,我脑仁儿都要炸开了。&rdo;
他听了歪脖儿问她:&ldo;娘娘不是有雄心壮志要做太后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打退堂鼓了?&rdo;
她摇头道:&ldo;玩笑而已,我又没有媚主之姿,宫中佳丽三千,哪里轮得到我!厂臣上回不是说要给我找师傅的吗?如今寻摸得怎么样了?&rdo;她絮叨着,也不用杌子了,往甲板上一坐,两臂撑着身子,仰天看头顶上的月,&ldo;是该好好学学了,再不学就来不及了。不瞒您说,其实我很笨,也就是看着挺机灵罢了。&rdo;
肖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嘲笑她,真的压根儿不算瞒,她本来就不怎么聪明,说机灵也谈不上。但是就这么个平平常常的人,莫名叫他体会了什么是牵挂。他也知道自己的脾气,但凡心思重的人,要喜欢上一个女人,除非她赛过自己,能叫他心悦诚服。否则gān脆找个傻呆呆的,需要人保护,好让他英雄有用武之地,也是一种别样的满足。
他在一旁掖着袖子回话:&ldo;娘娘切勿妄自菲薄,臣瞧娘娘就挺聪明。娘娘对现在的生活不是没有怨言,只是碍于家人不能挣脱,是不是?&rdo;
她低头想了想,&ldo;是啊,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唯独父亲不能不管。我虽然是庶出,毕竟是他的骨rou么,他总是疼我的。&rdo;
&ldo;所以娘娘要学本事,也全是为了家里人?&rdo;他撩袍坐了下来,&ldo;上回说替娘娘找师傅,现在想想还是不必了。有些人媚骨天成,不用雕琢也如珠如玉。娘娘这样的……画虎不成反类犬,失了天质自然倒不好了。&rdo;
她横过来一眼,&ldo;真伤我心呐您!不过也是,要是进宫的是音阁,说不定早就宠冠六宫了。&rdo;
她递过杯子来,他同她碰了一下,慢慢长出一口气道:&ldo;果真如此,头一个殉葬的就是她。宫中路不好走,没有人扶持,太过拔尖了只有被毁掉,尤其这样的年代,谁也做不了自己的主。&rdo;
&ldo;厂臣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rdo;她打了个酒咯,好像喝多了,看天上的星都在旋转。她闭了闭眼,有点坚持不住了,慢慢倒在甲板上。
他说:&ldo;谁没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别说臣,就连紫禁城里的一国之君也一样。&rdo;
她转过头来看他,&ldo;厂臣不怨皇上吗?你助他登基,结果他要学明太祖了。&rdo;
&ldo;娘娘一点都不笨,居然全看出来了。&rdo;他笑道,&ldo;明太祖杀功臣是把好手,臣应当庆幸现在还活着。&rdo;
音楼有些嘲讽地吊起嘴角,&ldo;因为你是一把关刀,立在奉天殿上是个警示,提醒满朝文武不可有异动,总有一双眼睛替皇帝盯着他们。他们安分了,皇帝的江山才能坐得安稳,我说得对不对?&rdo;
他略顿了下点头,&ldo;娘娘不光机灵,还天资聪颖。&rdo;
她咧着嘴摆了摆手,&ldo;也许再等几年,经历了些事,人变得世故了才能勉qiáng和聪明沾边吧!&rdo;真要聪明,就该一心一意等皇帝接她进宫,然后和这个权宦保持距离,努力不让他左右。但是她恐怕不能做到,所以这辈子都聪明不起来了。
她仰在那里,半天没有再说话。清风、明月、身边还有他,音楼觉得人生就停在这刻也很知足了。
可惜他是个太监,她一直遗憾,遗憾了很久很久。这个想法原本就古怪,是太监和她又有什么相gān呢!可她就是怅惘,那种感觉比头一回看见连城公子要qiáng烈得多。她想她或许是很喜欢他的,喜欢得久了就会变成爱。她蹙着眉头别过脸,忽然鼻子发酸,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不爱皇帝爱太监。历来宫廷中传出后妃和太监的纠葛,大多是丑闻,与肮脏下贱沾边。不管是不是发乎qg,横竖就是不堪的,必须背着所有人。她总说自己不聪明,然而再笨的人也能明白这种怨恨失落从何而来。
她看天上的月,看着看着愈发朦胧了,透过水的壳,一切都在颤抖。她拉拉他的衣袖,&ldo;厂臣,我心里很难过。&rdo;
他沉默了下,问她为什么难过。她不能说,说出来怕他会轻视她。就算不轻视,她也会成为他的负担,让他为难。
她勉qiáng笑了笑,&ldo;你还记得我的小字吧?我叫濯缨,你以后不要叫我娘娘,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像家人一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