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伤腿。伤腿上到处都是鲜血,一汩汩鲜血正在从伤腿上一个巨大的洞里面涌出来,医生在用一把止血钳试图止住流血。我的头开始晕眩起来,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看下去。那个伤员不停地把自己的头从这边扭到那边,两个战士用尽力气地把他牢牢地按住。伤员的脸上毫无血色而且满是汗水。有人把一卷绷带放到他的嘴里,也许是防止他喊出来。这是一个从护送我们的装甲分队来的士兵。医生这时轻声地对我说:“按住他的腿。”我犹豫了一下,医生又看了我一眼。我用我颤抖的手按住了那只血肉模糊的腿。当我的手摸到腿时,不由得抖了起来。医生又小声说:“轻点。”
看到手术刀向伤口的深处切去,我感到伤腿的肌肉的活动。我闭上了眼。我可以听到外科手术器械的声音和伤者沉重的呼吸声。虽然刚上过一些麻醉药,他还是在桌上痛苦地扭动着。接着,我听到了一个几乎不能忍受的锯子声。不一会儿,我感到手中的伤腿变得异常沉重,我睁开眼看到双手正举着这支被锯下来的腿。医生刚刚做了截肢手术。我在那里有些笨拙地在一种悲剧性的气氛中拿着这只腿,我以为我会晕过去。最后我把腿放到了桌子边的一堆绷带上。就算活到100岁,我恐怕也不会忘记这条腿的。
我的司机已经离开了。我想把注意力转移一下,但是一直到半夜才勉强缓过来。我又被叫去做了一些和刚才的截肢一样让我痛苦的事情。到了凌晨两点中,终于走出了临时手术室,外面的寒冷一下子就包围了我。我犹豫了一下,但是当想到那些垂死的伤员和到处的鲜血时,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我的卡车。天空还是依然清朗,风也停了下来,农舍和卡车在雪光的反照下显得格外突出。我没有看到一个人在外面。我穿过村子找寻我的雷诺卡车。接着一间屋子的门打开了,一个裹着厚厚毛毯带着毛瑟枪的东西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当那个然看到我时,他嘟囔着说:“你进去吧,现在轮到我了。”
明斯克基辅战火的洗礼(25)
我不解地说:“去哪儿?”
他说:“去里面暖和暖和,除非你想再站一岗。”
我说:“但是我今晚不站岗,我刚才在帮医生,现在要去睡觉了。”他嘟嘟囔囔地说:“明白了,我以为你是……”他随口说了一个名字。我追问道:“你说有个可以取暖的地方?”
他回答说:“是的。你可以进那里去。他们已经把那里变成一个哨兵的总部了。我们每隔15到20分钟换一次。当然这样你没法睡觉了,但这总比待在外面冻个两小时强。”我对他说:“好的,谢谢你,我进去了。”我推开一扇厚重的门走进了这个屋子。在屋子的火炉里一团大火正在熊熊燃烧。火炉旁边坐着4个士兵,其中一个是霍尔斯,他正在炉灰里烤土豆和蔬菜。炉火是房间里唯一的亮光。另一个家伙跟着我也进来了,也许他就是那个把我当作换岗士兵的人。我在火上把我饭盒里的剩饭热了热,虽然我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把饭盒里的东西一扫而光。然后就在炉火前尽可能舒服地躺了下来。每隔15或20分钟,就会有一个哨兵进来把另一个可怜的家伙从睡梦中摇醒。有时大声抱怨的声音也会把我吵醒。当天还是漆黑一片的时候,起床哨响了。
我们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浑身硬邦邦的,但这是我们很长时间里第一次在一个温暖的地方睡觉了。这时一个村里的俄国女孩向我们走来。她正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她微笑着把锅向我们举过来。锅里装的是热腾腾的牛奶。我突然想,如果她在牛奶中放了毒怎么办?但是霍尔斯是那种宁可撑死也不愿饿死的人,他举起锅大大地喝了一口里面的奶。我们4个人把这锅牛奶相互传着喝光,然后霍尔斯大笑起来,他把锅还给了这个俄国女孩。我们双方都没法听懂对方的语言。霍尔斯只好走上去亲了那个女孩的双颊。女孩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我们然后向她鞠了躬,就离开了。
点完名后每人都发了一杯半温的咖啡。每天早上都需要至少半个小时来发动引擎。我们总是在天亮之前就上路了。我们的连队正沿着凹凸不平的该死的俄国“高速公路”前进着。
有几次我们不得不给那些返回后方的车队让路。我们在一个脏兮兮的小村庄停下来吃午饭,在那里我们遇见了一队停在那儿的坦克。我们从坦克驾驶员那里知道我们现在离哈尔科夫只有80公里了。
大家听到我们离目的地如此之近都兴奋不已。大概只需要两三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哈尔科夫了。我们现在开始想象在哈尔科夫的营房的样子。林森问我:“你认为我们的营房会是什么样子?”
一路上和我在一起的那个膝盖受伤的老兵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兴奋的表情。他说:“我希望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太长时间,现在就像把我们送到伏尔加河地区一样,我宁肯待在后方干任何事情也不想再往东走了。”有人回答道:“如果大家都不往东走,那我们就永远也打不败俄国人。”另一个人附和道:“对,有人最好是闭嘴并不要再谈他是多么害怕前线。” 。。
明斯克基辅战火的洗礼(26)
半个小时后我们重新上路了。太阳躲到了地平线缓缓升起的雾气后面。渐渐地温度上升了一些。我们又开了一个小时。我眼睛半闭着,不时呆呆地望着卡车仪表盘上的亮光,几乎都要睡着了。我的头随着汽车的颠簸也左右摇晃着。我最终决定斜靠着门睡觉。在我闭上眼睛之前,望了望外面广袤的田野。天空中布满了铅色的云,看起来比地面的颜色还要重。我还看到在离我们最近的小山顶上有两个小黑点向我们飞来。我想,也许是两架侦察机,接着就闭上了眼睛。几秒钟之后,我的眼睛睁开了。一架飞机引擎巨大的声响越过我们的头顶,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声。然后一种难以置信的力量将我重重地抛在挡风玻璃上,我感到胸和耳鼓都要爆炸了。那种天崩地裂的声音让我觉得到了世界末日。我们随即被一阵石块、冰雪、箱子、钢盔和饭盒的碎雨所包围。我的雷诺卡车几乎撞到了前面一辆突然急停的卡车上。
我在恍惚和震惊中打开了车门跳到了地上,向那个爆炸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紧跟在我们后面的那辆卡车几乎撞上了我们的车,在这辆车后面的卡车已经翻倒在路边,轮子还在继续转着。在那辆车之后就是一片浓烟和烈火。
有人喊道:“大家赶快!不要呆在路边!”
士兵们纷纷在道路四周的雪地里散开。有人喊道:“他们在向卡车扫射!”我躲在路基外的雪地中。一个军士长喊道:“防空火力!”他边喊边弓着腰跑向路基的一侧。那些在我旁边的士兵纷纷举起自己的枪向天空瞄准。
天哪!我的枪还在雷诺卡车里。当再次听到飞机引擎声的时候我正在向我的卡车飞奔。我一头扑在地上,一架飓风式战斗机从头顶呼啸而过,接着听到了两声巨大的爆炸,一声近些,一声远些。我抬头看到那两架飞机在白杨树林后面再次俯冲下来,此时上校的吉普车正在沿着车队开下来。车队的士兵们向各个方向跑去。
我站了起来并向车队里冒出的一根巨大的黑色烟柱跑去。一辆满载炸药的卡车被苏军的飞机炸中了,卡车立刻爆炸了,将紧靠的前后两辆卡车也炸毁了。雪地里到处是这3辆卡车爆炸后落下的残骸。卡车现在变成了一堆冒着火苗和刺鼻黑烟的废铁。我看到军士长和另一个士兵从烟雾中走了出来。他们抬着一具满身是血熏得黑黑的尸体。我和其他士兵迅速跑向那片浓烟滚滚的地方去看看我们还能帮上些什么。透过浓烟我们试图看到是否有人在那里。这时从我们后面跑来一个身影,他一面跑一面咳着说:“别待在那里,那里太危险。弹药箱随时会爆炸的。”这时我听见了后面的汽车引擎声,然后看见一辆卡车的前灯的光柱从烟雾里穿了出来。一辆又一辆卡车紧接着开了过来……我们的车队再次向前开动了。虽然被击中的那些汽车在我周围燃烧着,却并没有感到暖意。我决定回到我那还算温暖的卡车驾驶室里。现在路面的情况变得越来越清楚了,透过渐渐变淡的烟雾,我注意到前面有一排裹着长外套的士兵正在一名军官面前列队站着。
明斯克基辅战火的洗礼(27)
上尉对我们喊着:“嗨,你们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