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这么和你说的吗?”铁勒延陀微微一笑。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发现,铁勒延陀和瀛台白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如此相象,他们两人都是虬须满面,高而突兀的鼻子气息凶险,刀刻一样的嘴唇下掩盖着火热的性格,只是他的眸子要比瀛台白来得更沧桑,更成熟。
“你还记得雨琢妃子吗?”我二哥瀛台白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丝不祥的杀气,他咬着牙说,“我母亲是前山王的原配王妃,前山王出外征战,三月未归,你乘机夺走了她,前山王后来灭了铁勒部将她抢回后,雨琢妃子生下了我。算下日期,该当是是在铁勒营中怀的孕。前山王大怒,要杀掉婴儿和夫人。我母亲以瀛棘先祖之神为誓,辩白自己是清白的,大合萨也力保她的贞洁,还说怀胎十二个月方才出世,乃是吉兆。前山王终于不喜,将她的妃子之位废掉。”
铁狼王半仰着头,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又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末了他点了点头:“他们说的那个男孩原来是你。你长得可不像你的母亲啊。”
“我母亲和我十余年来在白梨城受尽屈辱,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还我母子一个清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瀛台白就像一个忍耐已久终于得到玩具的孩子般高兴,只是那种笑容呈现在猛兽的脸上就显得残忍而可怕。
“你想要现在算清楚这笔帐吗?”铁勒延陀哈哈大笑,“我只备了一桌菜,却来了两桌客,这顿饭可不好吃了。”
瀛台白也高兴地大笑起来,和铁狼王一样呲出雪白的牙齿,他说:“我也同样是瀛棘的主人——听说你们要和青阳打大战,这样的乐事,我瀛台白怎么能错过。我答应你,在攻破青阳前不会再提起此事。”
铁勒延陀听了,哦了一声,带着点惊讶问:“谁告诉你的消息?难道消息已经泄露到千里之外去了么?”
“是那个告诉我们路途的白衣人说的。”
铁勒延陀低了头喃喃地道:“是古弥远吗?真看不清楚这个人的面貌啊。”
青阳王再遣使者来了,这一次来的使节配备的是千多人的铁甲护卫骑兵。铁狼王将其诱至北荒腹地,伏兵四起,将他们围住皆尽杀了。青阳带兵的将领临死前挣扎着朝天上射出一支响箭,那箭附有星辰之术,直冲上云霄,炸开成一道璀璨的绿光,十几里外都能看到。
大望山低处的红柳树丛里扑簌簌地飞起几只信鸟,在低空里盘旋起来。
“那儿定然有间谍,大王,让我带一旗人去搜索吧。”左骖要求说。
“不用了,消息终归是要传出去的。青阳人又不是傻子。”铁狼王说,望着那几只白色的信鸟盘旋几周后,朝南去了。
瀛棘人在沉默中又等了两个月。秋天已经到了最后的日子,万物萧杀,满蒙白霜。初雪很快就要落下来了。
探子传来了消息。青阳人已经颁布了总动员令,清河的大风营及瀚西的虎豹骑尽数回调,
以南海王、后将军吕正阳、右贤王铁顾阿四为左路军,统带各部精锐四万人,自火雷原出,经朔方、天马山,从西边逼近阴羽原;青阳王吕贵觥自带青阳大军,麾下包括大风营、虎豹骑精锐,兵马总数约在十万以上,自北都出,经彤云、蛮舞北上,浩浩荡荡而来。
这一次,没有让我们等得太久,大望山口上,很快就发现了青阳人的游骑兵,瀛棘人试探性地发起了一次小攻击,他们很快就退了回去。瀛棘人心中都明白,这数百游骑兵的后面,十四万大军正在星夜兼程地赶来。
瀛棘和青阳,这蓄势已久的一战,终于要来了。
第五卷 天下有熊
万顷星斗散布在南面墨色的天空上,被北荒的寒气冻得如冰晶一样洁白,黑得透明的天幕仿佛一敲就会粉碎,而大合萨的光头就在这样脆弱的幕布下晃动。他丢下满屋子萦绕着香气和辛辣气息的花草和药粉,也不再与神神叨叨的看不见的自然之灵对话,我二哥瀛台白几次派人来咨询他白天是否能起大雾,他都昏睡不起。
北荒的白天能否起雾,如今成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但大合萨却对此不言不语,他白天昏睡,晚上却溜出来看星星。我不知道他在那儿摇啊晃啊地,到底能看到什么?
我跟着他仰了两天脖子,只觉得脖子僵硬两肩疼痛。
“你应该多学学巫蛊和毒药,看你总和那些算筹混在一起,多浪费时间。”他仿佛知道我跟在他后面,摇晃着光头如此说,仿佛我当大君真是可惜了呢。我怀疑上次在昆田王的宫殿里,他说希望让我当个小合萨的念头未必不是真话,一逮着机会他就灌输萨满教的东西给我。
“大合萨,”我把话题一带而过,“大合萨,你每天在这里都看出了什么——天上的星星这么多,你真的能透过它们参详到千万人的命运吗?”
“天地的智慧,多么地让人难以理解啊。”大合萨不出声地笑着,张手一指南面天空下的那些燃烧着的篝火。篝火密密麻麻,如同天上的繁星真的散落到了黑暗广袤的大地上。它们自大望山起,向两侧扩散,一点一点地融入因为遥远而在视野里升起的雾中。这些遮盖了黑暗大地的点点星汉,正是来自青阳的十万大军营火。西路军尚未赶到,青阳人的咄咄气势已然让每一位北荒人心惊。
“哪能有一个人一颗星呢——你看这些火光下就有多少人,天上哪有这么多的星星呢?这么多人的命运,不过控制在一个人的命星下而已。”
“你是说吕贵觥吧?”我问。
大合萨点了点头:“吕贵觥的星命如果衰微了,他们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我默默地看了一会天空:“那么瀛棘的人呢?他们的命运又维系在谁的身上呢?”
瀛棘大营则静静地躺卧在黑暗里,见不到一点火光,好像一头死去的怪兽。我知道其中的许多卡宏里空荡荡的没有士兵。这头怪兽的肚腹是空的。瀛棘大军早在铁狼王的带领下离开了,这些沉默的卡宏里如今只躺卧着三千多人。北半边天上璀璨的寒星似乎比南面的星空少了许多,它们在空旷寂寥的空中更显明亮,同时也更显势单力孤。他们的命运是维系在铁狼王的身上吗?是维系在瀛台白的身上吗?还是维系在我的身上呢?
“大合萨,你担心吗?”我深深吸了口气,被夜里那空荡荡的冰冷刺疼了肺。
“原来我是担心的,”大合萨眼角微微上翘,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在他们围绕在白梨城外面的时候,我担心过;在他们踢翻蛮舞的宴席,拔刀怒视的时候,我担心过;在他们把你困在昆田王那冰冷的大殿上的时候,我担心过——可如今我已经老了。”他低下头来坦诚地对我直视。
“一个人害怕,是因为他总还有其他的选择。不过如今……只有一条路摆放在面前,就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该操心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两个人去做吧,”大合萨的手指指向的是寂寥的北天上两颗烁烁发光的大星,贪狼和郁非。
我注视着那两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