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微微一怔,奇道:“何事凑巧?”
谢尚道:“王渊猷与荀氏女的婚事定在年底,琳琅向吏部请求允许她离开治所,到建康参加兄长的婚礼,吏部已经批复。安石去年来建康不是还遗憾不能见到小王掾吗?这次可以如愿以偿了。”
谢安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顿了一下才用如常语气问道:“仁祖与王家有故,自然在邀请之列。家父与王车骑这一支素无往来,登门道贺怕是有阿谀之嫌?”
王舒在苏峻之乱后升官车骑大将军,因此谢安不再称他王府君或王会稽,而称王车骑。
谢尚道:“无奕在剡县做县令,向上司祝贺本是礼节,不去才失礼,怎么能说素无往来。王渊猷那个人性子冷,自己喜事上总不能再给人脸色,正是难得的好机会。听说这次婚礼本来要在山阴办,王家为了照顾新妇第二日回门,特意选在建康。不过大家私下里都在说,是建康想见琳琅的人太多,丞相成人之美,这才拍在建康。”
见谢安还没什么特殊反应,谢尚心里赞赏这个从弟真沉得住气,为他打算道:“去司徒府初次拜谒是大事,安石现在登门还稍嫌早了些,去王车骑府上却没这个顾虑。况且有琳琅在,她是从不会让人失望的一个人,靠转述很难说得清,还是要亲眼见到才能明白她的特殊。”
谢安听得有些意动,但一想到自己会以谢尚从弟的身份被介绍给她,心里顿时十万个不乐意,婉拒道:“多谢兄长美意,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她在建康亦有旧友,素未相识之人倒不必凑这个热闹。”
谢尚见他如此,心中略感意外,不过也点点头,尊重他的想法,并感叹道:“叔父诸子之中,就属安石最有主见,行事想法常常与他人不同,日后成就一定也最高。我过去听琳琅谈及,琳琅亦如此想,还说有机会让我带你见她。”
谢安愕然抬头:“她知道我吗?”继而抬手抚上前额,闭了闭眼,自认为了悟,“都说仁祖与她交情莫逆,果然如此,是仁祖同她提过罢。”
同时心想难怪特意来跟他说这件事,原来是美人有言在先,要去向美人表现对她言语的上心。
谢尚对他千回百转的想法并无察觉,坦率回道:“我是有同琳琅提过还有叔父在建康任官,亦说起叔父长子无奕在剡县为县令,不过我说起之时,琳琅已经颇有了解,安石之事还是她先同我说的。”
谢安沉默片刻,问:“她如何说我?”
谢尚忍不住笑了:“安石刚刚不是还说此一时彼一时,对她入京之事兴趣缺缺吗?这时候怎么又在乎起她说什么了。”
谢安:“……”
第36章谎言千遍
谢尚没让他难受多久,就爽快地给出了答案——既因为他性格与人为善,也因为答应本身有趣:“是无奕为剡县县令时之事,无奕罚一犯法老翁饮醇酒,过醉仍未停止,安石当时坐在无奕膝边听他断案,为老翁求情。”
说到这里,他含笑看向谢安:“安石可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谢安还未回答,白皙的肤色先一步出卖了他,双耳染上一层霞红。
谢尚看得暗暗好笑,这个从弟遇事向来镇定从容,面薄如此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遇上当然不能放过,便假装没注意一般,仍用刚才语气道:“琳琅素来耳目广长,随王车骑在会稽那两年,对会稽吏民可谓了如指掌。她与我提及时,不仅复述了安石当日的话语,连安石年仅七八岁,着青布绔坐兄长膝边这些细节都未出错。”
谢安的脸彻底红了。
晋人特别喜欢品藻人物,也就特别喜欢传名人事迹,并且传的时候讲究身临其境,各种小细节都不放过。谢家在建康不算名流,但在会稽门第不低,对会稽人流传他的这些事,谢安知道,也乐见其成。名士之名就是这样从地方到全国逐渐传播的。
王琅注重培养耳目、消息灵通的特点,早在她替谢尚给褚家传信那次,谢家人就颇有感触,这次前往柴桑筹备万全、却被在江上堵个正着更让谢安有了切身体会,因此知道从兄谢尚所言多半就是事实。
本来事是好事,名是美名,没什么可怪之处。
但一想到她当时已经是誉满扬州的司徒府掾,却和他的从兄谢尚谈论他七八岁的事,还……还连他穿什么都拿出来说。
谢安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多想,仍然不免生出几分又羞又气情绪。
倒是谢尚虽然奇怪他反应过度,但想想自己至今也常为她心绪起伏,顿时先存了理解之心,不仅见好就收,更温言勉励道:“琳琅谓卿日后德望、雅量都不会缺,只是雄心壮图稍逊。按我说雄心壮图才是肇祸之由,连魏武那样的人都无可奈何,本朝更是靠宽政息兵取悦人心而得国,安石这样方是最佳。”
三国豪雄不能使天下统一,反而在欺负孀妻弱子的司马氏手中三家归晋,四海归一,这让晋人的观念相比汉魏时人产生很大转变。
“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士大夫之心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士子之心取代,不仅寻常百姓不再关心帝王家姓,连谢尚这样事功心很强的人想的也是提振门户,扬名显亲。家国家国,有家才有国。
谢安听到此时终于开口:“若连当轴士族都无一丝志气,徒作楚囚相对,也无今日之江左。她自己有宏才伟略,自然期望遇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之人。”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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