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满不知道这个惯例,因为没人给她说过这个惯例。一个人一旦被卖了死契,也就和过去的那个家没了半点关系,这个惯例也就变得毫无意义,自然没人会给她讲这么无意义反而还会惹她伤心的事情。
可以回家,那就是说可以出府。夏小满开始认真考虑了。她来这里一个月了,却只瞧见这“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她需要了解更多社会的信息,为她的独立生活积攒资料。出府是好,但是这个目的地,家……
家这个词汇对于她来说都有些陌生了。原来有人说,有妈妈的地方就有家。那么自从母亲去世,继母进门,她就没有家了。来到这里,她依旧没有家,年家是她的家么?“原版”的家是她的家么?
年家对于她来说,是公司,那些人,或者是老板,或者是下属,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小职员,毫无归属感。而“原版”的家……她甚至不知道那个家还算不算得上“原版”的家。卖掉女儿,即使是因为年家势大,夏家穷苦人家惹不起,可到底是放弃了这个女儿吧。易地处之,她也许会做出同样的弃卒保帅护住全家的事情,但是现在作为那个卒,她没法子心平气和的看待自己被牺牲。
“……爷,”一直沉默的青樱先于夏小满开口,她犹豫了一下,颇为为难的轻声道:“这……不大合规矩。”就算现在夏小满被抬举成妾,依旧是被卖了死契的奴身,已经丧失了所谓的家,她如今,只属于年府。
年谅显然也犹豫了一下,末了却摇了摇头,道:“无妨。我去和二婶说声。四房那边,一会儿你只去要车就是,问你什么只管往我这边推,她们必不会多问。”
卷二 今朝犹喜带霜开 8、探亲假①
更新时间:2009…1…10 18:12:48 本章字数:2646
PK中,求票~~~^-^
——————
青樱思量半晌,劝阻的话到底没说出口,应了一声,向年谅道:“那奴婢这就过去,省着待会儿晌午那边儿奶奶们睡中觉,又不知道几时能回上了。”
年谅道:“先喝了粥吧。也不急在这一时。”
青樱笑道:“倒是奴婢心急了。”
年谅想起之前她劝自己对于满娘失忆的事情不要心急的话,也笑了,想了想又道:“既是如此,不如一堆儿放了,回头你瞧瞧咱们院这几个家生子儿,十二之前给轮着排几个时辰的假,也叫回家看看。咱们是二月初就走,又指不上什么时候回来,临到时候怕不得空。”
青樱道:“爷慈悲。只是,咱们长生居这些个人有的倒好说,而有的老子娘是老太爷那边、四房那边的,不去知会一声,回头若有人嚼舌头……”
年谅点头道:“是我疏忽了。先打发人去二婶那边,瞧二婶得闲不。待会儿我过去讨二婶个主意。”
青樱忙道:“爷要亲自过去?那奴婢先送爷过去,再往南院要车。”
年谅摆手道:“不必。你自去说你的。”他见青樱目光落在夏小满身上,便道:“满娘也不必跟我去了。”
青樱道:“那奴婢去叫采蘩采薇……”
“不必。”年谅十分干脆的打断了她的话。见她有些惊诧,年谅顿了顿,方道:“罢了。叫采薇吧。采蘩不必了。叫采薇和采蘋跟着吧。”
青樱点头应了,年谅转回头来瞧着夏小满道:“你既吃完了,就回去收拾回家带的东西吧。嗯,你把茴香豆蔻带回去,能帮衬你一二。”
夏小满跟烤鱼片似的被晾了半天,终于有人搭理她了,紧着吸了口气。拜托,到底她还是不是当事人?咋跟没她啥事似的,把她给晾一边儿了?她还没答应要回家去好不好,这就叫她卷铺盖走人了?!
“那个……”夏小满迅速筹措了下台词,可很快却又放弃了,最后,她只缓缓道:“我什么都忘了,那个家……”
忽然就想起些前尘往事,忽然就想说不回也罢。
回那个家去面对那些人牺牲掉女儿的亲人,再想想前世的父亲,她不能保证自己会是个什么态度。而且,五年没有回去,那一家人对她又能什么态度?无论是失声痛哭还是形同陌路,她可能都无法接受。不如不见。
可是,她真想出去看看社会环境啊。真纠结。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取舍了。所以只说了半句也就卡了。
年谅见她的话就说了半句,以为她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满娘很少提自己家里的事情,他也不清楚她家在哪里,只恍惚记得谁提过是在城北一带;对她的家人,他也不甚了解,他也就只知道她有一双弟妹,父亲是个手艺人,如此而已。现在满娘自己也不记得了,年谅略有些犯愁,当初是谁把满娘买来的?
他想了想,问青樱道:“你可知满娘家在哪里?”
青樱摇了摇头,对于卖了死契进来的,问人家家在哪里实在不合时宜,何况从前夏小满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她们并没有深入谈论过彼此家境等事。瞧了瞧夏小满身后的茴香,见她也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青樱方回道:“奴婢待会儿问问小韦管家,他许是知道的。”
年谅点头道好,然后劝慰似的向夏小满道:“左右明儿也是叫他们送你回去,你不识得路也没什么要紧的。”
夏小满本是思来想去半天也没寻思好。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转而倒放开了。其实,反正哪里都是陌生人,她对自己说,就当是一次出差开会吧。于是,她带着些许矛盾心态点头应了。
年谅本来因觉得做了善事而带了几分好心情,却见满娘还是一脸沉重,他心里也不大痛快起来,也就敛了笑意,淡淡的吩咐夏小满不必这边跟着伺候了,叫她回去收拾东西。然后打发人往雁回居看二夫人是否得空,他好过去说话。
*
雁回居。
二老爷年岿殁于永建二十八年,时年二十五岁。他十七中举,二十一得了探花郎,而后入的翰林院,文章锦绣,词曲风流,素有才名,一直深得先帝宣宗的赏识,被钦点为御前侍讲。可惜天妒英才,在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光里,只一场风寒就夺了性命。
那一年,二夫人高氏刚满双十,膝下女儿方三岁。如今已经是过去二十三年的时光了。有时候高氏瞧着守寡整满二十年时朝廷拨银修的牌坊,常常觉得恍若隔世,几十年宛如一场大梦。
近几年,她才开始礼佛。屋里供了尊白玉观音像,每日早晚三炷香,但是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寻求某种精神寄托。在她心底,始终是敬佛而不信佛。
她年少时候聪敏异常,无论诗书、史书还是杂书,她都能读得通透倒背如流。如今虽然记性大不如从前,但是佛经她也照样背得下,每每给年老夫人讲经,都被赞讲得透彻。被赞得多了,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就通透世情了,抑或越是通透,越发不信能求得神佛庇佑吧。
造化是修来的,不是求来的。她这么劝过旁人,也这么劝过自己。
青棉挑帘子探了个头,瞧着香炉里的檀香燃掉了三分之一,高氏仍愣愣的盯着那闪烁的香头红点,不知道思量些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唤了一声,回道:“主子,方才六爷打发人来瞧您歇中觉没。听那意思,是一会儿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