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他收了法器,那卷黄金天旨也不见踪影。
屋内的恶兽依然以重锁捆绑,没了声息般侧卧在地上。看它双目紧闭,若非鼻孔喷出的呼吸微微吹扬碎灰,当真像一具尸体。
赤色的厚甲皮上,横七竖八的痕迹触目惊心,不知为何物所伤,看上去就像被火烙鞭笞,然不知那施刑之人手法何等巧妙,尽管伤痕累累,却始终未曾见血。
伤痕下金光点点,若隐若现,若是细看,仿是以金线织绣其上,成字成行,再看仔细,赫然是那不知踪影的天旨内容!原竟是将那卷天旨每字勾出,在那穷奇背部一笔一划,镌纹留身!
便是穷奇这般的凶兽,纵有铜皮铁骨,这一夜下来,亦只有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份儿。
腾戈对於此刻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乖顺地伏在他脚边的巨兽看来非常满意,腾出手来,顺了顺穷奇扎手的背鬃,与它说:“不过你这副模样上路可是会把凡人吓到的,还是化作人形比较稳妥。”
通往荆州的官道上,难民的车队三三两两地往各自的目的地前行。
这里面有曾富甲一方的富户,便是逃难也带了小婢仆役伺候左右,也有孑然一身的流民,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块粗饼只待吃完要挖树根充饥,更多的是衣衫褴褛拖儿带女,一辆残破的小木头车便已是全部身家的贫民。
在队伍中间走著两个奇怪的男子。
一名腰杆挺得像标枪一样笔直的青年。
青盔的青年背上并没有背著沈重的行装,看上去就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士。
在他身後跟著另一个男人,身材高大堪称过异,在逃难的人群里更显得鹤立鸡群,可是头发乱蓬蓬跟个野人似的,上身赤裸一丝不挂,强壮的身躯黝黑犹如古铜塑像般粗壮,皮肉上全是横七竖八的鞭痕,显然之前受了不少酷刑虐打。
大概是个极凶的囚徒,手腕脚踝均被铁链钢箍所连,面部更被上了一个如同锁於骡子头部的辔具,嘴巴被迫咬住黑铁的辔口,被结结实实地封住,出不得声音。
但是乱世之中,谁又有那份闲心去管他人的闲事,更何况青年一身戎甲,大约是那位诸侯麾下的将军,手里抓著锁链,後面那人兴许就是他抓到的俘虏。大概是在太过凶悍,故此不但受了酷刑,还像畜生般押解。
这二人,当然就是准备到荆州与其余十二兽会合的腾戈,以及仍拒不接旨被迫上路的凶兽穷奇。
穷奇自然是不愿被他所控,一开始死活不肯化形,可腾戈把它往死里揍了一顿,末了蹲在它身边,拳头上还嘀嘀嗒嗒地往下滴血:“你若是不愿走著去,那也可以,只需打断四肢,卸下颚骨,雇人抬去荆州便是。”
凶兽纵然倔强,也不愿吃眼前亏,最後只得在腾戈面前化出人相。
这一路上腾戈以施下法咒的锁链将他锁了个结实,更用羯磨杵变化成辔具,叫他连张口说话都不成。神兵法器本就无真形,随主之意多有变化,或剑或刀,或枪或棒,腾戈手上羯磨杵,更是佛界法宝,任得那恶兽凶极,却也无从挣扎。
那穷奇喜食人肉,适逢乱世,更加是肆无忌惮四出杀戮,往日里绝对没饿过自己的肚皮,然而自从被腾戈所拘,便一直没舔过一口人血,此时被腾戈牵著在官道上人群间走过,虽然那些逃难的难民大多是面黄肌瘦,但那人肉的滋味却不住地往鼻子里蹿。
蓬乱的头发下那双兽瞳不断变幻,贪婪地打量身边一个个像肉排一样走过的人体。
腾戈在前面听到了後面越来越沈重的呼吸声,回头就瞧见那头恶兽正用极为露骨的垂涎眼神盯著旁边的难民,所幸他一头乱发浑身脏污,旁人只当他被用了酷刑脑袋不怎麽正常,也没在意他那副古怪模样。
但在腾戈看来,这个口水嘀嗒的家夥连犬齿和爪子都露出来了,看样子就快忍不住变回原形直接往上扑了。
“放肆。”
腾戈手中牵著的锁链往下一扯,立时把高大的男人整个往侧旁拽出两步。
穷奇哪甘被他控制,瞬即从喉咙发出威胁的呼噜声,像头被踩到尾巴的狂兽。
这一下的声响让走在旁边的人吓得纷纷避开,他们本就觉得他二人怪异,特别是那走在後面的男人,看那魁梧身形加上披头散发,指不定是乌丸狄戎那些野兽般的蛮人,什麽时候会疯起来伤人。
正当他们惊诧不已之际,却见那青甲小将转身上前,一声不响双臂一伸,无比利落地在那男人肩臂之处几下动作,便响起两声听著让人牙齿发麻的骨骼脱臼声,男人一声夹杂了痛楚的怒吼,随即见他两条强壮的手臂无力地垂下,竟是被对方卸下关节!
手臂被扯脱离臼之痛足以叫人发疯,然而穷奇凶顽,依旧站在那里,更没有一点求饶的意思,半躬身的男人仰起头,浑身绷紧鼓起的肌肉似在无声地咆哮,粗重的呼吸间,紧咬在辔口上的牙齿磨得嘎吱作响,那眼神恨不得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咽喉。
两旁的路人看得触目惊心,不曾想那青盔小将看上去温文有礼,全没想到他居然一出手就如斯狠辣。
然再看他脸色如常,仿佛适才不过是随手拆卸了一座木头塑像的手臂,比起那个看上去孔武有力身形壮硕的囚徒,这位青年将军更叫人自心底发寒。
腾戈却不管附近的众多古怪视线,仍旧拉了那锁链,继续前行。
入夜之後,腾戈并没有马上停下,仍然赶了两三里的路,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停了下来。
弹指之间燃气熊熊篝火。
穷奇的手臂依然颓靡地垂著,长时间筋骨错位的痛楚直把这头凶兽折磨得痛苦不堪,但依然没有一点求饶的意思。
腾戈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捏了捏错骨的位置,然後向上一托,又是叫人牙齿发酸的骨臼交合声,几下子的功夫,已将穷奇错位的肩膀复原过来。
然後他又伸手抓住穷奇嘴咬著的辔口,法力一收,那辔具的笼口化虚作金芒状向前消失,形状变幻变回羯磨杵之形。
对著乱蓬蓬的头发下那双蠢蠢欲动带著兽欲的森绿眼睛,腾戈冷然一笑:“还没吃够苦头吗?”
穷奇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没再挑衅惹打,一个转身浑身毛发绷发便化回兽态,趴到篝火边上,此刻又累又饿,加上伤痛折磨,巨兽看来相当疲惫,两爪交叉一搭,脑袋歪上去呼噜打起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