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反应,那人脸色微微一僵,表面不敢泄露分毫,心里却早把?他骂出花来了。
不过是个攀龙附凤汲汲营营之?辈,装什么装!要不是攀上?了韶宁公主,你一个崔氏旁支的庶子?,也配和我们同起同坐?!
虽然他心里可能有诸多不满,但说实?话,这个攀龙附凤汲汲营营的帽子?,扣得?委实?有点冤枉了。
眼前的青衣少年名?唤崔洵,是五姓之?一崔氏旁支的庶子?。
崔家虽为昱朝五姓之?一,家族显赫,但其旁支的家风可以说是一言难尽。
崔洵生母地位低微,他又是不受重视的庶子?,嫡母嫡兄又是个以折磨庶子?庶女?为乐的变态。
崔洵生来便受尽搓磨,什么挨打受饿罚跪冬日冰水洗衣物都是家常便饭,世家大族,有的是折损人却让人连苦都叫不出的阴私手段。
崔洵自幼便在诗文上?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但凡教?过他的先生,从来没有不被其才华惊叹的。
那种瑰丽狂放的想象力,如星雨坠落般的词藻,严丝合缝的韵律,都让无数先生赞叹如此?下去,殿试前三甲崔洵必定榜上?有名?。
崔洵对于?崔家旁支从来没有过指望,他也从来不想和嫡兄争夺什么,唯一的心愿便是靠自己的才华通过科举博得?一个功名?,好将?母亲接出来颐养天年。
但对于?一个庶子?,特别是既不受宠,嫡母嫡兄又不够宽厚的庶子?来说,才华和天赋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崔洵在书院刻苦用功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生母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等到他从书院回来,准备参加接下来的科举时,才被轻描淡写地告知,他的母亲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病逝了。
至于?因何病逝,尸骨如今葬在何处,崔家似乎认为这没有什么和崔洵交代的必要。
而?更为致命的是,因为生母病逝,按照大昱的规定,崔洵需要为母守丧三年,在这三年内,他没有参加科举的资格。
或许是做贼心虚,崔家甚至找了个“欺辱嫡母贴身侍女?”的罪名?,将?崔洵赶出了崔家。
在重视孝道的大昱,“庶子?有意欺辱嫡母贴身侍女?”这点虽然在法理上?算不少重罪,但却可以在道德上?彻底压垮崔洵。
这条罪名?一出,将?没有任何稍微世家大族的子?弟再敢和崔洵来往,他也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正经师承。
做事?做得?如此?之?绝,几乎可以说是彻底断了崔洵的科举之?路,他的前半辈子?就是任人欺辱折磨的庶子?,后半辈子?,他们还要让他一辈子?当个任人践踏永世不得?翻身的庶民。
复仇更是痴心妄想。
常年来隐忍的绵长恨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可崔家是庞然大物,就算是崔氏的旁支对他来说也是伸一伸手指就能压死他的存在,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想要报复又谈何容易?
崔洵知道自己生得?一副好面孔,嫡兄嫡母就曾因此?打过不少恶心的主意,他曾经对自己的好容貌厌恶至极,也从未将?其当作自己的优势,只一心想要通过科举堂堂正正地博取功名?。
但如今他却突然感激自己生得?这样一副好容貌。
这幅好容貌,足以他自荐枕席,成为韶宁公主府上?的面首。
他要借韶宁公主的手完成复仇。
从名?门望族的崔氏子?弟到公主府上?的面首,这种身份的落差不可谓不大,但彼时已经被仇恨的火焰彻底蒙蔽心智的崔洵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对他来说,从前在崔家也是仰人鼻息受尽折磨,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仰人鼻息,当崔家的庶子?难道就比公主府的面首更高贵吗?
反正都是无路可走。
进公主府前,崔洵就听说过韶宁公主的名?号。
容貌绝美这点自是不必多提,据传这位公主殿下因为身份尊贵,极受皇帝宠爱,所以颇有些娇纵和难伺候。
崔洵也早就做好了被折磨和刁难的准备,但谁知,进府之?后,不要说刁难和折磨了,他甚至连韶宁公主的面都没见到。
他在公主府里待了好些日子?,直到待到心烦意乱之?际,才终于?见到了这位在整个玉都都颇负盛名?的花神公主。
正值寒冬腊月,韶宁公主的月令花神似乎也变成了梅花,她一身雪白长衫,乌黑的发间别着几朵红梅,衬得?她肤白如玉,容光清艳绝伦。
韶宁公主怀里抱着一卷书画,身姿纤细袅娜,她走进之?时,崔洵总觉得?隐隐约约能嗅到一丝清甜又冷凝的雪梅香气?。
崔洵一时竟怔住了。
韶宁公主笑吟吟地望着他,似是有些好奇道:“你就是崔洵?真是没想到,竟然会在府上?见到你。”
按照设想,既已见到了公主,崔洵此?刻就该说些阿谀奉承或是甜言蜜语来讨公主的欢心,这对崔洵来说并?不难,他已经准备了许久,也正准备这样做——可韶宁公主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原本打算要说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韶宁公主那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眸望了他一会儿,突然莞尔道:“可我觉得?……我不该在这里见到你。”
此?话一出,崔洵心中微微一沉。
他并?非读不懂言下之?意的蠢人,恰好相反,他已经听懂了公主的逐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