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和见过这一势,出自第九道足印pangbian的剑痕,这一剑看似是刺,可刺到极处,剑意绵绵不尽,犹能演化出数十种小巧的后招,可横扫,可直劈,可翻挑。
舞剑少年并没有依着破解这招的定式去挥剑,他等剑尖到了胸前一寸,才循着第十七道足印到第十八道足印的法子,轻轻挪了一下身体,而手中的剑,却使得是自第六十九柄残剑剑念,传来的一招。
三尺长剑一撩,好似用剑尖去拨开头顶的树枝寻觅花果,不等那赤足道人化刺为抹,一片寒光已绞碎了道人的手臂。赤足道人和那柄寒光四射的利剑,复变作一片雨雾,与舞剑少年擦身而过。
少年轻轻一甩剑锋,数点水珠若寒星飞散。
俞和的神念中,炸响一声惊天的雷鸣。他似乎在这舞剑少年的一击中,领悟到了什么,可伸手去抓那明悟,却又捉不到。
六角经台好似皓月一般的光影,即使是识海中的重重云霾也遮不住。一道一道的青光,绕着舞剑少年缓缓回旋。
有一大片云烟挟着雨水飞来,一晃,化出了几十个赤脚道人的身影。每人每剑,使出的招数都全不相同,有的是地上剑痕中的剑势,有的是残剑剑念中的剑招,那缭乱的剑影,正好似扑面而来的疾风乱雨。
舞剑少年在山巅信步而行,脚下踩的,正是那八十一道足印步法。但他却是断章取义,一会儿从第六步走到第九步,一会儿从第五十一步走到第六十二步。一趋一退之间,有时还倒踩步法,竟从四十四步一连退到三十七步。
似士子游赏花廊,每一步抬起落下,都是如此的从容。他的身子在如雨的剑光中穿行,宛如一条在水草之间自在游曳的鱼。手中的剑,更是如同挥洒的画笔,把一道又一道的寒光,刻印在了虚空之中。
他似乎洞彻了赤脚道人每一剑的轨迹,但他却不像俞和那样使剑。
俞和这五个月来,只懂得苦心钻研破拆每一道剑痕剑势的定法,老老实实的把残剑剑念传来的招式,依样使出,出一招便硬破一招,循规蹈矩。一切只为了尽快的踩踏下一道足迹。
俞和是“破”剑,可舞剑少年却是在“解”剑。
每一道剑势映入他的眼中,便成了一道轨迹,这轨迹既然存在,便像是一根打成了结的绳子,总有解开绳结的办法,而舞剑少年的三尺长剑,就是解开绳结的巧手。
脚下步伐一错,舞剑少便闪过了剑锋,把自己放到了一个旁观者的位置上,等把剑势看得真切了,将诸般变化后手推读通彻了,这才运剑轻轻一指,刚好点在解剑的关窍上。一道看似凌厉高深的剑势,便轻轻巧巧的化成了云淡风轻。
这过程似乎极慢,又似乎电光火石般的迅捷。
俞和痴了,舞剑少年的每一剑挥出,他的识海中,便亮起一道明悟的闪光。
数不清的剑,从云中飞射出来,正好像俞和踏上第八十一道足印时,所见的那样。每一剑都展现出迥然不同的玄奥剑势,剑光飞来亦真亦幻,似乎含着数不尽的变数,让人难以捉摸亦无法抵挡,从心底生出畏惧。
可舞剑少年大袖飘飘,那身子好像暴雨中的摇曳的垂柳,任凭雨势滂沱,打得枝条翩然,可就是扎在岸边上不倾不倒。
天上的雨云中,突然垂下了一道刺目的雷光,不偏不倚,正落向俞和的头顶。一团朦胧的长生白莲法相,在他身外闪过,将这雷光震散。
“轰隆”的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接踵而来,俞和骤然睁开了眼睛。
“我错了。白骨剑冢,其表相是学步法,学剑势。但若走到最后一步,考较的却是剑心。”俞和喃喃的说道,“纵然学尽了万千套路,却也不可能拆尽天下剑招,唯有剑心通明,才能一剑破万法。”
“风无形,云无相,剑亦不可求其定势。”俞和站了起来,周身护体罡气一收,登时便有一片风雨扑面。他轻轻点出右手食中二指,“嗤”的一声,白茫茫的剑气冲出,只一闪,竟把一小片乱雨尽数斩落。
可更多的雨水,依旧打湿了他的衣衫,俞和低头看了看,嘴笑含笑:“师傅教我识字的时候,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看来一剑挥出,要想如有神助,那也得读剑经破万卷才成。”
习剑时,把万千剑势收入胸中,斗剑时,自然读得懂那刺来的一剑。俞和一甩袍袖,轻轻松松的走下了山崖,懵懂的少年却不知道,他这雷雨夜中的坐悟,已然堪堪摸到了“剑心通明”之境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