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只是他随口一句话,不知怎么的,糜芜却怔住了。回想起来,从认识他到如今,无论她是存着怎么样的心思接近他,无论他看得如何真切,可她向他要求的事情,他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他防备着她,警惕着她,可他从未拒绝过她。也许,这便是她一直还惦念着他的缘故,这点包藏在算计中的真心,对于他,对于她自己,都极是难得。
糜芜看着崔恕,带着笑意,轻声说道:“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崔恕有些惊讶她如此郑重其事,停住步子向她脸上细细瞧着,问道,“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拥她入怀,在即将触到的一刹那却又警醒,硬生生地缩回手,停顿片刻才道:“需要找什么人?”
他那点挣扎糜芜看得一清二楚,他真的是变了,在以前,他从来都是只按着自己的意志来做,全不在乎她心里怎么想。糜芜瞧着他,说不出是欣慰多些,还是遗憾多些,道:“一个叫胡胜哥的乡下人,媳妇姓黄,我家太太当年把自家女儿放在他家寄养,惠妃买通胡胜哥,把孩子换成了苏明苑,太太的女儿却被弄丢了。”
崔恕想了想,看着她蹙了眉,道:“有没有这种可能……”
后面的话他却又沉吟着不说,只顾自己出神,糜芜追问道:“什么可能?”
“没什么。”崔恕想摇摇头,道:“只要找到胡家人,大约就知道了。”
说话时已经走到福宁宫门前,糜芜由不得站住了,看着周遭熟悉的景色,问道:“陛下要带我去哪里?”
“跟我来。”崔恕当先跨进门槛。
糜芜跟着他走进来,四下一望,宫墙上用琉璃瓦砌出的西番莲花样,屋脊上扬天望月的神兽,还有庭中设着的满月灯柱,一切都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不仅是郡主府,就连在福宁宫,时间也是静止的。
崔恕回头着看她,她便也看着他,嫣然一笑:“陛下真是念旧。”
崔恕也笑了下,道:“从来都是新不如故。”
到此时,糜芜还没猜到他要如何,便笑着问道:“陛下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随我来便是。”崔恕踏进后殿,却向左边一拐,去了后面的跨院。
糜芜跟在他身后,下意识地向抱厦那边瞧了一眼,窗户开着,能看见窗下的玉壶春瓶里插着一枝樱桃,花有一半已经落了,绿叶舒展着,别是一般情致。
这倒是新鲜,极少有人用这个插瓶的。糜芜笑道:“如今那屋子还每天都收拾吗?”
“你住过的地方,自然要每天收拾好了。”崔恕停住步子,“到了。”
糜芜看着眼前高而深的屋宇,这下明白了,他的私库。
她嫣然一笑,微微侧着头看他,道:“陛下这是准备付那两双鞋子的账了吗?”
“是。”崔恕道,“里面的东西,随便你拿。”
“真的?”糜芜笑吟吟的,“无论我拿什么,拿多少都行吗?”
“无论你拿什么,拿多少,”崔恕郑重说道,“都行。”
“君无戏言,”糜芜道,“我贪财的很,肯定只拣着好的拿,绝不会手下留情,陛下到时候可别后悔。”
“君无戏言。”崔恕也道。
库吏早打开了门,崔恕当先走进去,糜芜便跟在他身后进去,她是头一次进皇帝的私库,不免看哪里都觉得新奇,就见墙壁似乎比其他宫室要厚实许多,门后靠墙摆着几架梯子,里面分隔成几间,整整齐齐地放着许多高大的铁架子,一个个直通到天花板上,架子侧面按着天干地支标了序号,每架又分作许多格子,一个个也都标了序号。
他们现在在的这间,放着许多大器皿,青铜鼎鼐、古董玩器之类,穿过这些走进去,中间的架子上又有许多用书籍画卷、各色绫罗绸缎,又有一些小件的瓷器
崔恕见她只顾看架子上的东西,便道:“没有装箱封固的,都不是稀罕物件,好些的里面那几间,你只挑那些上了锁的箱子吧。”
糜芜往里面一走,果然架子上都是锁着的箱子,也不知道里面放的是金银珠宝,还是名家字画,便笑着说道:“外面的就已经看得眼花缭乱,里面这些还上了锁,都不知道放的是什么,陛下让我如何下手?”
崔恕闻言便向库吏下令道:“把名录呈给郡主过目。”
库吏连忙捧过来一摞卷册,糜芜拿起最上面一卷翻开一看,这卷却是书画名录,见写着名目、作者、入库时间、何处得来,一条条写的极是详细,厚厚的一卷,也不知道有多少条,糜芜索性合上了放回去,笑道:“太多了,看都看不过来。”
“那便由我给你挑吧,”崔恕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随即吩咐道,“把甲字第一架中间那几口箱子都取过来给郡主过目。”
库吏很快带着人抬了箱子过来,当着面打开锁匙,抬起了箱盖。糜芜向里面一看,箱子里又是大大小小许多匣子,一个个也锁着,库吏还要再打开,糜芜道:“罢了,不必打开了。”
崔恕道:“不看看吗?”
“不看了,”糜芜笑道,“能藏在陛下私库里的东西,大约只拿出来一件,就够我买我一辈子做的鞋了。”
崔恕心中一动,道:“那就一辈子吧。”
第127章
一辈子?糜芜嗤的一笑,摇头说道:“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