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以前不同,我满心满意的都是为他着想,再没有猜忌怀疑:满心满意的便只是能再见到他。我问素洁:“他睡着了吗?吃得可曾好?”
素洁笑答:“娘娘请放心,皇上一切皆好。”
忽听有人在我身后道:“如你想知道,何不亲口问我?”
素洁跪下行礼,地上顿时跪了一屋子的人。
我侧了脸望过去,却见他坐在红木雕的宝椅之上,被两个太监抬着,进了我的屋子。
灯光闪烁反而耀出淡淡的光芒,笼罩在他的脸上。他容颜依旧,表情俊冷,眼神却深得仿若春水,凝望于我,便再不得移动。
康佑年七月,这一个月发生了许多的大事。首先是时家因牵涉进叛国大罪而遭抄家,皇后因参与而获罪被废,更因残害后宫妃嫔被赐死罪。她是历朝第一位被判如此重刑的皇后。据闻她被押入宗人府之后,仍然要求穿着软绸轻纱,如若不得,便整夜啼哭不已。她通过层层传报,先报到夏侯辰面前,说要见他。他对她已恨极,避而不见,她便报到我的跟前,说要见我。
我正值腰伤大好,已经能起床缓慢行走,加上在她那里有不少疑难未解,见今日天气晴好,便由素洁素秀扶着, 坐上了小轿,向狱中走来。
说起来我是第三次进到这种地方。这里如以前一样,阴冷潮湿,不见天日。
外面阳光灿烂,可这里依旧却是霉味满鼻,阴冷之极。素秀为我披上了大氅,扶着我向前缓行。远远地,我便听见皇后在铁栏之后道:“你们这群奴才,还不快给本宫拿了胭脂过来,本宫要擦胭脂!”
就有狱吏劝说:“犯妇既已身入牢欲,还理那些作甚,还是好好地等着,过了几日,便得以升天吧。”
她便厉声道:“本宫是皇后,什么犯妇,来人啊,给本宫掌嘴!”
我听她的言语,已然神志不清,便走了几步来到铁栏之前。狱吏见我来到,松了一口气。我问道:“怎能如此的模样?”
狱吏便道:“娘娘,她初一进来,神志倒还清醒,但吃了几日牢饭,便浑身很痒挠个不停,又是要求我们给她换软绸衣服,又要什么胭脂。我们自是不理,但这几次她便更为厉害了,神志开始不清,以为这里还是宫中……”
我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自己走到铁栏之前。只见她坐于床榻之上,左手拿了一把梳子,正在梳头,一头乌黑亮泽的头发虽无金钗缚着,却也梳得光滑垂顺,身上穿着的自然是因衣。我原以为会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却想不到她端庄依旧,仿若刚刚狂乱叫着的,便不是她了。
除了眼眶边角之处隐隐的红色,她并无任何不妥。我轻声唤道:“皇后,臣妾来看你了。”
她抬起头来,极优雅地放下梳子:“你来了,可给本宫带了胭脂?”
她一开口,我便已知道她的神志已然不清。除了深入骨子里要保持的端庄贤淑,她心心念念的便只是胭脂。
夏侯辰利用高昌国的名义进贡的极品胭脂,其实内掺有极微量的五石散。药由口鼻之间入喉,进入肺中,让人擦而上瘾,却可使人皮肤嫩滑无比,有如婴儿的肌肤,脸更是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稍粗一点的衣服穿在身上,便感觉到痒。
但谁能猜得出这便是五石散的作用?高昌国原属小国,属玫瑰之乡,倾国之力进贡来的,自然是好东西,加上香味特别,可满颜留香,她便只以为这便是香而已,用不着夏侯辰出言赞赏,只他微一个欣赏的眼神,便会让她为取悦于他而使用下去。
见到皇后如此模样,我只能暗暗地想,害了她的,除了她的家族,便是她心中对夏侯辰的情意了。
她已认不出我,我再将自己的恨意加请其上便毫无意义,走出牢房,乍一进入阳光之中,便感刺眼无比,却见一团晕光之中,夏侯辰与康大为站在红廊之前等着。
他的腿已经渐渐恢复了功能,虽然还要柱着拐杖,倒也能站立良久了。即便如此,他依旧一身光耀,阴霾无法遮挡的光芒万丈,虽然他的心狠起来的时候会让人寒意陡生。
但我想,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我还能要求什么?
番外一 夏侯辰
我从小就住在这红墙碧瓦之间,被一大群的人簇拥着长大。我冷眼旁观这些人在我面前的卑躬屈膝,或一转过背去,便转了表情,或在我面前相互之间为上位而勾心斗角,可表面上亲热得胜过亲人。而我,很快便从他们的身上学了这项本领,转过来用在了我的母后身上。显然她十分的受用,对我十分的宠爱,从未想过要用旁的妃嫔的孩子来替代了我。
只有一次,我差点儿被替代了下去,那个人是芸贵人——母后娘家的堂妹有了身孕,并生下了皇子。
那时候我还小,以为只要我听她的话,如下人哄我一般哄着她,她便不会弃了我。
在皇宫我学得了一项本领,那便是善识宫人们的脸色。自芸贵人的孩儿出生之后,我便发觉宫人们的脸色渐渐有所不同了,对着我,怠慢了很多,虽维持了表面的平和,但有些便有了异心。
我知道宫里头的人一旦有了异心,便很难回头,宫婢们是这样,母后也是这样。
在宫里头生活了良久,我对这些总是特别的敏感,我不得不暗暗想了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