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子手下留情。”孟徹道。
张养浩出身于武将世家,从小习武,在小圈子里颇有名声,当下摆了一个架势,等了一会,见对方没有进攻的意思,轻喝一声,大步上前,抡拳就打。
“百步拳,军中第一拳,名不虚传。”孟徹边说边躲,与张养浩保持五步以上的距离。
百步拳虽是拳法,却极为重视下盘功夫,张养浩步法整齐严谨,双拳虎虎生风,不愧是名将之子,旁观的侍从们有几位忍不住叫好,被礼官盯视之后,又急忙闭嘴。
一个打,一个躲,堪堪绕了半圈,东海王不耐烦了,大声道:“孟教师,这就是你的本事吗?光跑不打,陛下可学不来。”
孟徹也觉得够了,开口提醒道:“张公子接招。”
“来吧!”张养浩打得兴起,巴不得对方还招。
孟徹既没止住脚步,也没有摆出任何架势,前一刻还在左躲右闪,下一刻已经冲到张养浩怀里,击出一拳,迅后退到七步以外,挺身而立,冷面带霜,眼内含冰。
张养浩僵在那里,双腿弯曲,双臂一上一下,像是一棵被狂风吹伏的小树,突然吐出一口气,叫了一声哎呦,捂着肚子,半天直不起腰。
“在下鲁莽,出手不知轻重,请张公子见谅。”孟徹的神情恢复正常。
张养浩右手仍然捂着肚子,伸出左手摇晃几下,哑声道:“没事,孟教师好拳法,我、我甘拜下风。”
侍从们的惊讶一下子转为敬佩,七嘴八舌地问,“这是什么拳法?”“你用了几成力道?”“你是哪个门派的?”“你认识桂月华吗?他是我家的武师,在江湖上很有名。”
礼官连咳数声,侍从们闭嘴,张养浩终于挺起腰,抱拳道:“不愧是御用武师,佩服佩服。”
“张公子客气,在下的拳法乃是一人一身之拳法,比不上张公子的百步拳,乃是两军阵前斩将夺旗、建功立业的拳法。”
在军中,百步拳只是用来强身建体,真到了战场上,谁也不会赤手空拳地战斗,可孟徹这番话还是说得张养浩笑逐颜开。
东海王本想让孟徹出丑,见识了拳法的威力之后,立刻改了主意,越众而出,说:“嗯,你还真有点本事,你一个人能打几个?”
“要看对手是谁。”孟徹道。
东海王看向侍从,觉得他们都不行,“宫里的侍卫。”
“大内高手如云,随便挑出一个来,我恐怕也不是对手。”
“那就说战场上,对面是敌国士兵,你能打几个?”
孟徹想了一会,“如果对方训练有素,顶多五个。”
“才五个!”东海王大失所望,“我还以你能以一敌百呢。”
“世上没有所向无敌的拳法,与兵法一样,也分通、挂、支、隘、险、远等地势,地势不同,可用的拳法也不同,我的拳法独来独往,如果敌人太多,我宁愿逃跑,择机再斗,绝不以险试拳。”
东海王还想追问下去,韩孺子咳了一声,他毕竟是皇帝,东海王只能闭嘴。
韩孺子对两件事感到奇怪:孟徹看上去木讷,其实很会说话,还有,孟徹的拳法让他想起了杨奉布置的问题。
“孟教师与张公子比拳的时候,一击即退,为何没有趁胜追击?”
东海王抢先道:“他是怕打伤了张养浩,不好交待。”
已经退回侍从队列中的张养浩脸上一红。
韩孺子觉得原因不只如此,孟徹独自演练拳法时,也是一进一退,从不站在原地连续出拳。
孟徹看着皇帝,微微躬身,“在下的拳法不是为了拼命,而是自保。攻守不可两全,攻则全力,趁敌不备,直捣要害,无论成与不成,立刻退后防守,免中敌人诱兵之计。”
“张养浩哪会什么诱兵之计?”东海王觉得孟徹想得太多了。
这天下午,孟徹没有传授真正的拳法,而是讲了一些要诀,与江湖中常见的拳法颇为不同,众人听不出区别,见他身手不错,于是一个劲儿点头。
韩孺子心里慢慢形成了一个想法,晚上一见到杨奉他就激动地说:“我想明白了!”
“陛下请说。”杨奉很镇定。
“太祖敢进敢退,有机会进攻时,奋不顾身,形势不利需要后退时,从不拖泥带水,也不在乎一时的名声,传说中太祖每次遇到危机时都有神人相助,其实那不是神人,而是太祖——擅长逃跑。”
韩孺子停顿了一会,接下来他对老祖宗要说点不恭敬的话了,“太祖与豪杰结交的时候也是如此,敢进敢退,有人背叛太祖,其实遭到太祖背叛的人更多,太祖比别人更决绝,更冷酷无情,更会利用朋友,更懂得保护自己。”
韩孺子说完了,忐忑地等着杨奉评判。
杨奉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好,我再给陛下布置下一道题:天下人人皆有自私之心,比太祖还要冷酷无情的豪杰大有人在,为什么他们没能夺得天下呢?”
韩孺子语塞,又被难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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