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哭了起来。秀赖无言,他正在仔细思索即将到来的死亡。
速水甲斐守从侍童的竹筒里收集了一些残余的水,倒进腰间的葫芦,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是骑马跟对方走,还是在此切腹自杀,这已不是面子问题,也非双方言语相争便可以解决的。是生是死,只能选取其一。
秀赖将会作出何样的回答,甲斐守已经猜到七分。秀赖若失去了母亲,眼睁睁看着大家去死,一个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甲斐守往葫芦里装水的时候,暗暗看了秀赖一眼。秀赖将扇子竖在膝上,双眼紧闭,上身挺直坐在地上。他这种坐姿还真是少见。由于有些肥胖,他虽然称不上端庄,但至少不令人生恶。
“甲斐守,可准备好了?”淀夫人在背后道,“若准备好了,我先饮上一杯。”
“是。”
“把屏风拿开。右府也好生看看母亲……”
高桥半三郎站起身来,将屏风挪开。秀赖睁开眼睛,他眼圈通红,已知死亡正在步步逼近,心中定反复思量。
“大人,我不能再和大人继续待在一起了,我是个罪孽深重的女人。”
秀赖不言,只是目不转睛望着母亲,胸腹微微起伏。
“此乃我第三次见着城池被毁。第一次是在父亲切腹自杀的小谷城,第二次乃是母亲殉死的越前北庄城,此次……这次乃是我唯一的儿子居住的大坂城!我这一生,先是失去了父亲,母亲随后也被烧死于大火之中,这次,却要看着儿子赴死……我前生造了什么孽啊,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便会发生不幸。”淀夫人使劲摇了摇头,又道,“正因如此,大人必须离开我这个不祥的母亲。给儿子带来噩运的母亲不主动离去,必然再次给大人一生带来困厄。好了,十三郎,把水递给大人,我们母子的缘分就此了了。斟上水。”
速水甲斐守默默将葫芦交与十三郎。十三郎依言,从食盒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红色酒杯,来到淀夫人跟前。淀夫人微微一笑,接过酒杯。
秀赖依然定定望着母亲,高桥十三郎将淀夫人饮尽的酒杯递到秀赖面前。
速水甲斐守看着这一幕,并无说话的杌会。淀夫人的平静和从容,让他绷紧了心弦:淀夫人的话里,隐藏了只有母亲对儿女才有的无限慈爱。秀赖到底会不会决定活下去?
“好了,我们母子的缘分尽了。这是母亲给儿子的离别酒。”说到这里,淀夫人一脸严肃转向甲斐守:“待喝完离别酒,你就陪着大人出城吧。大人乃是武将,骑马并非耻辱。”
“是!”
“跟随大人的,只半三郎和十三郎等三四个侍童即可。”
秀赖默默从十三郎手中接过杯子,“母亲,孩儿饮了此杯。”
“好,多谢大人。”
秀赖仰头一饮而尽。看着这样的场面,不仅淀夫人,就连速水甲斐和大野治长都以为秀赖会听从母亲之言,他的动作是那般自然。
喝完,秀赖微微一笑,道:“荻野道喜,到这边来,我有事要托你。”他若无其事地将杯子递给了道喜,又道:“道喜,拜托你来为母亲和众夫人们介错,辛苦了。”
全场鸦雀无声。
“自尽之时很是痛苦,拜托为她们介错,减轻她们的苦楚。”
“遵命!”
“毛利胜永,”秀赖朝毛利胜永招了招手,“我的头颅就拜托你了!你甚是忠诚,我不会忘记你的劳苦!”
胜永一脸茫然,等着侍童递过杯子。他看看治长,又看看淀夫人。
淀夫人突然尖叫一声。
一瞬间,外面的屋檐下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燃烧之声,接着是一阵枪响。
井伊军的火枪队见速水甲斐守迟迟不回,便在约定的时辰开枪示警。
“不!”淀夫人的喊声与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啊——”甲斐守呆住了,“他们真要置我们于死地!”
大野治长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有生且有死,生且生矣,死且死矣,何憾之有?人生处处人陷阱,落旋涡。
女人发出声声悲鸣,互相抱在一处。男人则脸色大变,纷纷站起……
第十章 丰臣末路
德川家康看起来格外快慰。这场战事的伤亡绝对不小,但原以为大坂本城着火之时已被烧死的丰臣秀赖夫妇,竟还活着。千姬甚至在坂崎出羽守的护送下,到了本多正信的军营。正如家康所料,她此次来乃是为秀赖母子乞命。
“我自无甚异议。好!可是我已隐退,将兵权悉数交与了将军。此事,就拜托你们好生在将军面前周旋。”他对本多正信和治长的家老米村权右卫门道。
正信与权右卫门领命,家康松了一口气。正欲歇息时,二位局带着大坂城幸存者名录来了,照旧例,此举便意味着投降。应让谁活命,让谁负起战争之罪责,只要确定了这些,一切便都结束了。家康特意将一切交给秀忠。
“佐渡,我们不可过多插手此事。但不管怎说,关东伤亡亦是不小,修理和速水甲斐守不能饶恕。另,还有毛利胜永……”说到这里,家康觉得有些惋惜,咬了咬牙,道,“真是一场无甚意思的仗。真田和毛利,都是难得的将才啊。”本多正信毕恭毕敬,答应将这些话传达给将军,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