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拉斯维加斯的幻想尽管令人陶醉,然而和他想象中别的场面比起来,那就逊色多了。自童年以来,三十一年的时间里有一半是在发送各种印刷品(“潜水里面有运气!业余时间在家中训练。潜水快速赚大钱。免费小册子……”)和广告(“沉没的财宝!五十张真正的地图!千载难逢的良机!……”)。这些东西唤起了他对冒险的渴望,使他的想象活跃起来,一次又一次地使他感受这种体验:梦想穿过那陌生的海域深处,潜入那发出绿色光芒的海洋,沉船的巨大船体就在前面隐约显现,从鱼鳞状、眼睛凶恶的船只保护神的旁边游过去,一条西班牙大型帆船出现了!这是一条装满了钻石、珍珠和一箱箱黄金的沉船。
汽车的喇叭响了。迪克终于出现了。
像往常一样,总是凯尼恩在大喊大叫。他的叫声不断地传到楼上:“南希,下来接电话!”
“哎呀,凯尼恩!我听见了。”南希光着脚、穿着睡衣,跑下了楼梯。家里有两部电话,一部在她父亲的办公室里,另外一部在厨房里。她拿起了厨房的分机:“喂?哦,是的,早上好,卡茨太太。”
克拉伦斯·卡茨太太是一位农场主的妻子,住在公路附近,她说:“我跟你爸爸说过不要吵醒你。我说,南希昨晚演得太精彩了,肯定累坏了。你真可爱,亲爱的。你头发上扎的那些白色发带太美了!当你演到以为汤姆·索亚死了的那段,你的眼里真的饱含热泪呢,和在电视上看到的演出相比毫不逊色。不过,你爸说你一般这个时候起床。噢,快到九点了。亲爱的,我想说的是,我的小女儿,小乔利妮,想做樱桃馅饼都想疯了,她知道你是做樱桃馅饼的冠军,总得奖,我今天上午能带她去你家,你来教她做吗?”
要是在往常,南希会心甘情愿地教乔利妮做整套火鸡大餐,她认为在小姑娘们向她请教烹饪、缝纫、音乐,或者向她倾吐衷肠(这是经常的事)的时候,随时提供帮助是她的责任。只要她有空,她仍然设法“操持一大堆家务”,她是一名全优学生,同时还是班长、4ˉH俱乐部节目主持人和卫理公会青年团的领导者、熟练的骑师、优秀的音乐家、每年县义卖大会的获胜者(酥皮糕点、蜜饯、刺绣和插花),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孩怎么能承担起这么一副重担?而且做到这一切时,她毫不炫耀,仅仅是露出一副灿烂的微笑,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令社区所有人都沉思的一个谜。能解释的只有一句话:“她有一种品格。一种从她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品格。”当然,她最鲜明的特征———是优秀的组织能力,这个特征是其他一切品质的基础,是从她父亲那儿得来的。每个时间段她都会作出安排;在任何时候,她都知道应该做什么,会需要多久。今天碰到的麻烦是:她的时间早已预约好了。她答应帮助邻居家一个叫洛克希·李·史密斯的小男孩练习小号独奏,洛克希准备在学校音乐会上演奏;她还答应替妈妈做三件复杂的差使;还准备和父亲一起去参加在加登城举办的一个4ˉH聚会。聚会结束后,还有午餐要做,吃完午餐,还要做在贝弗里婚礼上当伴娘时穿的礼服,这件礼服她已经设计好了,正在缝制。照目前的状况,除非取消某项安排,否则就没有时间教乔利妮做樱桃馅饼了。
“卡茨太太,请等一会儿,不要挂断电话,好吗?”
她穿过屋子,走到父亲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朝外有一个供普通来访者进出的入口,一扇推拉门把办公室和客厅隔了开来。克拉特先生有一位名叫杰拉尔德·冯·弗里特的年轻助手帮他管理农场,虽然他偶尔和弗里特共用这间办公室,但基本上这里是他个人的隐身处,一间整洁的庇护所。墙壁上镶嵌着胡桃木薄板,上面挂着气压计、雨表和一副双筒望远镜,他坐在里面就像一位船长,一位领导河谷农场穿过岁月中危险航线的领航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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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 第一章(8)
“没关系,”对于南希的问题,他回答说,“不用去4ˉH聚会了。我带凯尼恩去。”
于是,南希拿起办公室里的电话,告诉卡茨太太说:“可以,就把乔利妮带来吧。”但是她皱着眉头挂了电话。“真奇怪,”她一边说一边环视办公室,只见父亲正在帮凯尼恩加一栏数值,冯·弗里特先生坐在靠近窗户的桌子旁。他是那种沉默寡言的人,英俊的面容上有些皱纹,这使得南希在背后称他是希斯克厉夫。“我老是闻到一股香烟味儿。”
“是你呼出来的?”凯尼恩问道。
“不,是你呼出来的。”
南希的话令凯尼恩安静下来,因为他明白南希知道他曾偷偷抽过一阵子烟。不过,那以后,南希也抽过。
克拉特先生拍了拍手,说道:“行了,别说了,这里是办公室。”
南希跑上楼,换上了一条褪色的李维斯牌牛仔裤和一件绿色的套头衫,在手腕上戴上了一块金表,这块表在她最有价值的财产中排名第三。第二件是她最亲密的朋友,一只名叫艾温鲁德的猫。而居第一位的是博比送给她的图章戒指,这是一件令她难以处理的证明他俩“情侣关系”的证物。她把这枚戒指戴在大拇指上,因为戒指是按男人的尺寸做的,即使在戒指上缠了胶带,也没有哪根手指能恰好戴上。南希是个漂亮的姑娘,身材苗条,像男孩子一样充满活力,她长得最美的部分是那一头闪着栗子色光芒的短发和像香皂一样光洁的皮肤,虽然皮肤上面有一点儿雀斑和去年夏天被太阳晒过留下的红印。她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湿润而透明,像阳光映射下的淡色啤酒。就是这双眼睛令她立刻赢得别人的好感,也同时说明了她的纯洁、细心以及很容易被激发起的同情心。
“南希,”凯尼恩喊道,“苏珊来电话了!”
苏珊·基德维尔是南希的闺中密友。她又一次去厨房里接电话。
“老实交代,”苏珊用这种命令的口气在电话里发出了连珠炮式的责问,“你为什么挑逗杰里·鲁斯?”和博比一样,杰里·鲁斯也是学校的篮球明星。
“昨天晚上?哎呀,我没有和谁调情呀。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我俩拉手来着?演出的时候,他刚好来到后台。我当时正紧张着呢。所以他握着我的手,给我鼓劲儿。”
“很甜蜜呀,然后呢?”
“博比带我去看鬼片。我们手挽着手。”
“吓人吗?我说的不是博比,是电影。”
“他觉得不吓人,还笑呢。但是你了解我,嘭!我吓得从座位上掉了下来。”
“你在吃什么呢?”
“什么也没吃。”
“我知道你在啃指甲。”苏珊说。她猜对了。尽管南希努力过,但她还是改不掉啃指甲的习惯,只要一遇到麻烦,她就会啃指甲,一直啃到指甲肉。“说呀,出了什么事没有?”
“没有。”
“南希。Cest moi①……”苏珊正在学法语。
“唉,是我爸爸。三个星期以来,他的情绪一直很可怕。至少,在我身边的时候是这样。昨天晚上我回家时,他又开始说起那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