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接着睡了。你早点回来呀,好吗?”
“好。”他轻轻挂上电话,好像怕惊扰了妹妹的睡眠似的。他又等了一会,才开始打第三个电话。电话立刻就通了,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喂,是你吗?”
他的眼里射出了凶光,“那个白金戒指,”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拿到了,混蛋!”他砰地一声挂上了电话。
仅仅过了十五分钟,这件事就被人紧急传递到货栈街的另一头,并被演绎成警察在全市撒网围捕,开枪打死了四五个人。差不多可以说,这个城市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这里,并最终被传递到一个女人的耳朵里。
这里处于货栈街的末端,再过去就是成片的厂房和零星的菜地了。这里原本是一间大仓库,年代相当的久了,据说是日本人统治时期建筑的。建筑业里有这样一种说法,一栋建筑如果老得有点历史了,就比新房子还要结实。这种说法至少在这座仓库上是正确的。
现在,这座仓库已被改建成上下两层。下层是一间服装加工厂,宽敞的车间里,摆满了一百多台各种牌号的缝纫机、熨烫机。白天时,约有两三百名女工在这里工作、忙碌、奔跑、嬉笑、甚至咒骂。她们从来没有去过上面那一层。她们顶多认为上面是仓库或者办公室什么的,绝不会想到是一个被称作“公司”的势力很大的黑社会组织的总部。
这个组织并没有什么比较正式的名称,只是组织中的骨干分子自称为“公司”。这是因为他们在组织里被任命为“大经理”和“小经理”的缘故。
他们的组织方式虽然古老,却十分安全有效。那就是:只纺线,不结网。一条线远至千里,中间却没有横的关系。每个大经理都分管着“公司”某个方面的业务,他的下面管辖着几个小经理。小经理的手下则是几个或十几个管辖不同地区的伙计。伙计的下面则是若干个小伙计,这使他在这个地区里有了某种势力。而每个小伙计都有一帮小兄弟,他们才是最基层。
这些小兄弟并不知道上面还有一个多么庞大的组织,只以为自己有一帮要好的哥们儿,大家都在想办法赚点外快。他们都服从于小伙计,因为他总能找到有油水的买卖,并在紧急的情况下能为弟兄们出力。例如,当某个小兄弟急需用钱的时候,小伙计会毫不犹豫地借给他。或者当他意外栽进警局的时候,只要他不乱说,小伙计就会照顾他的家人,甚至能使他在监狱里或劳改农场里受到照顾,保证不会受人欺负。最了不起的是,小伙计甚至有办法使他获得提前释放。他们都相信小伙计有一个相当硬的后台。对于小伙计来说,这个相当硬的后台就是伙计。这个伙计可能是个售货员,可能是个司机,也可能是个别的什么人,但对于小伙计来说,他总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直到小经理这一级,才能感到确实有一个组织存在,但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领导这个组织,他们就不清楚了。他们和所有的伙计、小伙计和小兄弟一样,只知道在老百姓中间流传着一个被人叫做“七哥”或者“西哥”的大老板的故事。
这种组织方式的最大好处就是安全,无论发生任何意外的事都不会波及到最高层。出了事,只须拆开其中的一环就行了。
只有到大经理这一层才了解所有的秘密,并且知道,在他们之上的就是那个女人。
她叫林希湘,但这个名字从未被人挂在嘴上。大经理们只是称她为希姑。当地方言对这个称呼发音不准,故有“七哥”或“西哥”的说法。所以是“哥”而不是“姑”,是因为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大老板会是女人。
当关于警察开枪杀人的消息传到这个服装加工厂的楼上时,林希湘正怀着重重的疑虑和公司的大总管蓝子介坐在一起。
林希湘今年三十八岁,但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出头,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睫毛很长。当她高兴时,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闪着无穷的女性魅力。发怒时则眯成黑森森的一条缝,令人不寒而栗。她的身高中等偏上,苗条而又结实,肌肤细嫩丰腴,使人一见之下便有抚摸一下的欲望。若说人生难测,林希湘恰是因为她的美而被逼上这条路的。
蓝子介坐在希姑对面的沙发上,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厚厚的帐薄和一个很大的黑皮笔记本。在他背后的墙上,挂着全省和全市的地图。十几年前,当公司还只是一个十几个人的小团伙时,蓝子介是这个小团伙的首领,是他把林希湘带进这个小团伙的。但仅仅过了两年,他和希姑的位置就整个颠倒过来了。并且从那时起,他就对眼前这个女人怀有深深的敬佩和畏惧。
此时,他也和希姑一样,为几件事烦恼着。首先,为了一批走私进来的香烟,他们必须在两天之内筹集四十万元的外汇。任何一种外汇都行,但必须价值四十万元的人民币。其次,一个叫金尚成的小经理作恶太甚,因为寻衅斗殴在别人的地盘上砸了一家小酒店,结果引起警察的注意。另外,一个从福州回来的解款员迟到了一个星期。他解释说,他在福州火车站觉得有点不对头,他不愿意带着十二万五千元的现款去冒险,便在福州多住了几天。
但是,所有这些事对希姑和蓝子介来说都算不了什么,蓝子介甚至用不着请示希姑,自己就能全部解决。筹款的时间虽然紧迫,但他总能筹到的,无非是利息高一点罢了;金尚成是一个很能干的小经理,公司愿意花一笔钱平息各方面的愤怒,当然也要严厉地警告他一下。解款员不按时回来,十有###是用那笔钱替自己做了一笔小生意。公司允许手下人有自己的小生意,包括让公司的款子在手里停留两三天。但一个星期的时间太长了,也应该给他一个警告。
真正让希姑和蓝子介感到棘手的,是一个有关内奸的事。这是一个叫高明义的年青人,公司里的小经理,此时正被关押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套小公寓里。
“希姑,”蓝子介轻声说。他取了一支烟递过去,并替她点燃。他尽管年近七十,但动作仍然灵活轻巧,“别再犹豫了。”他说。
希姑深陷在沙发里,眯起眼睛盯着她的总管,“不,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我明白,但这很危险。也许他知道很多公司里的事,他看上去很精明。”
“可是你想过没有,”希姑两个细长的手指笔直地夹着香烟,“什么事情都可以隐藏下去,只有死人不可能永远隐藏,迟早会被人发现的,迟早有人会问,这个人到哪去了,为什么无影无踪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蓝子介点点头,“我当然明白,但是留着他太危险了。”
“说到底,我们还只是怀疑。他确实有一些疑点,但处理他要慎重。不,你别说了,”她夹着香烟的手轻轻一挥,止住了蓝子介。
他明白,她下面的话将是最后决定。
希姑轻轻地说:“我看,还是把他打发得远一点吧,叫他尽量少接触公司里的事,派人盯着他,以后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蓝子介起身去开门,希姑的司机赵建出现在门口。
“蓝伯,”他低声说,“三哥来了。”
蓝子介疑惑地皱起眉,他回头看见希姑向他点点头,便对赵建说:“让他进来吧。”
赵建出去不久,外面的走廊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门被推开后,身高体壮的杨怀轩出现在门口。在公司里,蓝子介的年龄最大,六十九岁。其次是另一个大经理涂和尚涂和强,五十岁。杨怀轩排在第三,四十四岁,故有三哥之称。他也是大经理。
他以前是个转业军人,在一家国营商店里工作不久,便被任命为经理。但他的前任留给他的是一个亏损八十九万的烂摊子,帐面上仅剩下数十元钱。他一筹莫展。这时,有人把蓝子介介绍给他。蓝子介替他筹了一笔二十万元的资金,又帮他联系了一批好销的商品。这笔钱和这批货拯救了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