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燕迟站在屋檐下。
入目所及是雅致的院落,前池如贻贝,怀抱着雕花木刻的屋子,喻为掌上明珠之意。院中设凉亭桌几,可观池鱼赏荷花。此时荷尖未冒头,唯有春水氤氲着薄薄的雾气,湿染着池边的花坛,映得那零星的迎春花越发鲜明娇艳。
春已至,天犹冷。
她裹紧衣衫,亦驱不散透骨的寒意。
出了院子,回望匾额的居福二字,只觉无比讽刺。原主小名福娘,既为侯府掌上明珠,又占着福字,出事之后却无人可依。
晚霁小心扶着她,主仆二人下了台阶。
深宅大府,景致处处。
她无心欣赏,亦无心挑剔。
穿回廊过假山,走至薄汗如细露覆于额头时,终是到了前院议事厅。
重檐攒尖顶有雪,背阴的墙角还积存着去岁的残雪,沾满污泥枯叶冷硬成坨。由云入地,从天上到人间,一朝零乱与尘泥混杂,再也不复最初冰清玉洁的姿态。
恰如她现在的处境。
“大哥,你不能只想着福娘,你也想想娴娘婉娘!母亲,娴娘婉娘眼看着就要议亲,您不能不管…”
这是小崔氏的声音。
娴娘婉娘是她的两个女儿,大名燕云燕月。
人有亲疏,为人父母为子女争取利益也是人之常情。
燕迟没有犹豫,迈过门槛。门槛太高她一时错估,软面的绣花鞋不小心踢到坚硬的槛板上,疼痛从娇嫩的脚趾瞬间传来。
未及开口,泪珠已落。
众人望过来,皆是惊讶。
原主自小体弱,有着林黛玉的身体,泪腺发达常人不及,却长着一颗薛宝钗的心,成日自艾自怜又敏感要强。所谓孤芳自赏惹人嫌,遗世独立碍人眼,恐怕就是原主在侯府众人心中的印象。
她的人设就是爱哭,成日顶着一张凄苦的脸。
这一哭,然后又是一跪。
“祖母,孙女让您为难了。”
一句含泪的软话,听得崔氏生出一丝不忍。虽说她不太喜欢这孩子,但到底也是自己嫡亲的孙女。
“你身子还虚着,起来说话。”
“祖母。”燕迟一脸悲恸,未起。“当日孙女有幸被广仁王所救,王爷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孙女死过一回,不怕再死一次,只怕王爷怨孙女不知好歹,枉费了他一片仁心。”
广仁王宁凤举,太后幼子,陛下胞弟。
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处境艰难,要么死,要么青灯古佛,这两条路她都不想选。至亲已然靠不住,她唯有借助外力。
广仁王是她唯一的选择,也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她一语惊起千层浪,在此之前众人还未想过这一层。
燕昭道:“母亲,广仁王深得陛下看重,若他在陛下跟前透露对我们侯府的不耻,陛下必会厌弃我们侯府。”
“大哥,你会不会是危言耸听?”燕明反问。“王爷何等人物,怎么会在意这样的小事?”
性命攸关,在他眼里却是小事。
燕迟齿冷,在心里给这个便宜二叔划了一个叉。
燕昭又道:“二弟所言差矣,陛下最重骨肉亲情。如果我们侯府为了所谓的名声,连自己的骨肉都能舍弃。即便是王爷不说什么,陛下会多想,还请母亲三思。”
“大哥!我们永昌侯府自开国至今,世袭罔替何等荣耀。难道在大哥眼里,我们侯府的脸面还比不过你的女儿吗?”
“好了!”崔氏喝止。“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燕迟低着头,作乖巧懂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