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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第1页)

傍晚,彤云四涌,凉风骤袭,仿佛一场雷雨要从天而降。然而,俄顷风定云滞,一点雨也未落下来,显得益发热不可耐。

这些天,薛文淑上楼、下楼,常见到餐厅里坐满了人。餐厅的上半截为木条网格,上、下楼梯时总能看到餐厅里的情形。只是李书城关照过不要管汉俊的事,所以她从不过问。

夜幕降临之后,餐厅里又聚集了许多人。

马林来了。尼柯尔斯基也来了。

只是周佛海没有来,据说他肚子忽地大痛大泻,出不了门,只好独自躺在博文女校楼上的红漆地板上。

八时多,代表们刚在那张大餐桌四周坐定,马林正准备讲话。这时,从那扇虚掩的后门,忽地进来一个陌生面孔、穿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闯入餐厅,朝屋里环视了一周。

李汉俊发现这不速之客,问道:“你找谁?”

“我找社联的王主席。”那人随口答道。

“这儿哪有社联的?哪有什么王主席?”李汉俊颇为诧异。

“对不起,找错了地方。”那人一边哈了哈腰,一边匆匆朝后退出。

马林的双眼射出警惕的目光。他用英语询问李汉俊刚才是怎么回事,李汉俊当即用英语作了简要的答复。

“砰”的一声,马林用手掌猛击大餐桌,当机立断:“一定是包打听!我建立会议立即停止,大家迅速离开!”

代表们一听,马上站了起来,李汉俊领着大家分别从前门走出李公馆。平日,李公馆的前门是紧闭的,这时悄然打开……

那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谁?这曾是一个历史之谜。

笔者在写作本书时,偶然从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中叔皇那里得知,年已耄耋的薛耕莘先生曾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工作多年,即于一九九○年八月九日前往薛寓拜访。

薛耕莘先生在介绍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时,谈及他的上司程子卿,回忆了这桩重要史实……

一九二一年八月三十日晚,那个闯进李公馆的穿灰布长衫的中国密探究竟是谁?七十年来从未知晓。据薛耕莘先生告知,那不速之客叫程子卿,当时任上海法租界巡捕房的政治探长。

程子卿是江苏镇江人,生于一八八五年,米店学徒出身,读过三年私塾。程子卿不会讲法语,但臂力过人。他与黄金荣结拜为兄弟,进入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先是做巡捕,后升为探长。从薛耕莘先生出示他当年穿警服时与上司程子卿的合影,可看出程子卿身体相当壮实。

薛耕莘先生说,程子卿在三十年代末曾与他谈及前往李公馆侦查中国共产党“一大”之事(当时只知一个外国“赤色分子”在那里召开会议,不知是中国共产党“一大”)。薛耕莘有个习惯,常把重要见闻记于自己的笔记本。当时,他曾记录了程子卿的谈话内容。解放后,薛耕莘被捕入狱,他的笔记本被收缴。倘从档案部门寻觅,当可查到那个笔记本,查到当年他笔录的原文。现在他虽已不能回忆原文,但是程子卿所说首先闯入李公馆这一事,他记得很清楚。

程子卿在法租界巡捕房工作期间,也做过一些有益的事。因为这样,解放后经宋庆龄说明有关情况,程子卿未曾入狱。他于一九五六年病逝于上海……

在不速之客程子卿走后,中国共产党“一大”代表们紧急疏散,唯有李汉俊和陈公博留在那里没有走。李汉俊带着陈公博上了楼,坐在他的书房里。

陈公博不走,据他在《寒风集》中自云:“我本来性格是硬绷绷的,平日心恶国焘不顾同志危险,专与汉俊为难,到了现在有些警报又张皇的逃避。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各人都走,我偏不走,正好陪着汉俊谈话,看到底汉俊的为人如何,为什么国焘和他有这样的恶感。……”

李汉俊是那里的主人,他自然不会走。他和陈公博在楼上书房里坐定,想看看究竟是马林神经过敏,还是真的有包打听在作祟。

此后的情景,唯有在场的李汉俊和陈公博亲历。李汉俊死得早,没有留下任何回忆。陈公博倒是写过两篇回忆文章。

陈公博写的第一篇回忆文章,便是李俊臣所发现的那篇《十日旅行中的春申浦》。此文是在发生这一事件后十来天内写的。除了因在《新青年》杂志上公开发表而不得不采取一些隐语,所忆事实当是准确的:

第七部分:成立密探突然闯入会场 2

不想马上便来了一个法国总巡,两个法国侦探,两个中国侦探,一个法兵,三个翻译,那个法兵更是全副武装,两个中国侦探,也是睁眉怒目,要马上拿人的样子。那个总巡先问我们,为什么开会?我们答他不是开会,只是寻常的叙谈。他更问我们那两个教授是那〔哪〕一国人?我答他说是英国人。那个总巡很是狐疑,即下命令,严密搜检,于是翻箱搜箧,骚扰了足足两个钟头。他们更把我和我朋友隔开,施行他侦查的职务。那个法侦探首先问我懂英语不懂?我说略懂。他问我从那里来?我说是由广州来。他问我懂北京话不懂?我说了懂。那个侦探更问我在什么时候来中国?他的发问,我知道这位先生是神经过敏,有点误会,我于是老实告诉他:我是中国人,并且是广州人,这次携眷来游西湖,路经上海,少不免要遨游几日,并且问他为什么要来搜查,这样严重的搜查。那个侦探才告诉我,他实在误认我是日本人,误认那两个教授是俄国的共产党,所以才来搜检。是时他们也搜查完了,但最是凑巧的,刚刚我的朋友李先生是很好研究学问的专家,家里藏书很是不少,也有外国的文学科学,也有中国的经史子籍〔集〕;但这几位外国先生仅认得英文的马克斯经济各书,而不认得中国孔孟的经典,他搜查之后,微笑着对着我们说:“看你们的藏书可以确认你们是社会主义者;但我以为社会主义或者将来对于中国很有利益,但今日教育尚未普及,鼓吹社会主义,就未免发生危险。今日本来可以封房子,捕你们,然而看你们还是有知识身分〔份〕的人,所以我也只好通融办理……”其余以下的话,都是用训戒和命令的形式。……一直等他走了,然后我才和我的朋友告别。自此之后便有一两个人在我背后跟踪……

大约这一事件给陈公博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所以三年之后,他在美国写《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时,也提及此事:

“在大会的第一周周末,许多议案尚在考虑和讨论中,这时法国警察突然出现了。在大会召开之前,外国租界就已收到了许多报告,说东方的共产党人将在上海开会,其中包括中国人,日本人,印度人,朝鲜人,俄国人等。所有的租界都秘密警戒,特别是法租界。或许是因为有密探发出警告,侦探和警察就包围了召开会议的建筑物,所幸十个代表警告其他人有危险,而且逃走了。即使搜查了四个小时,但并未获得证据,警察这才退走。……”

后来,陈公博在他一九四四年所写的回忆文章《我与中国共产党》(收于《寒风集》中),非常详尽地描述这一事件。不过,内容基本上跟他在《十日旅行中的春申浦》差不多。其中补充了一个重要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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