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技先生,”文森特说,“在绘画中,个性表现是必不可少的,我们怎么能够把绘画变成一门客观的科学呢?”
“瞧,我来指给你看。”
修拉一把抓起桌上的一盒粉笔,蹲在光光的地板上。煤气灯在他们的头上发出昏暗的光亮。夜深沉,万籁俱寂。文森特跪在他的一边,高更趴在另一边。修拉依然很兴奋,激动地讲着。
“我的看法是,”他说,“绘画中的一切功效都能归成公式。假定我要画一个马戏场。这儿是一个骑无鞍滑马的人,这儿是教练,这儿是观众席和观众。我要表现欢乐。绘画的三要素是什么?线条、色调和色彩。很好,为了表现欢乐,我把全部线条放在地平线之上。我以亮色为主,以暖色调为主。那!那不是表现欢乐的抽象吗?
“哦。”文森特回答,“那也许表现了欢乐的抽象,但并没有抓住欢乐本身。”
修拉蹲着抬头望望。他的脸隐在阴影中。文森特看出他真是一个美男子。
“我并不追求欢乐本身,而是追求欢乐之本质。你熟悉柏拉图吗,我的朋友?”
“熟悉。”
“很好,画家应该学会描绘的,不是具体的事物,而是事物的
本质。当一个艺术家画一匹马的时候,不应该是一匹你在街上能认出来的马。照相机能够摄影;我们必须超越摄影。我们在画马的时候,应该抓住的是,梵·高先生,柏拉图的知马、马的永恒的精神。当我们画一个男子的时候,不应该是鼻子尖上有个疣子的门房,而应该是全部男子的气质、精神和本质。你懂我的意思吗,我的朋友?“
“懂,”文森特说,“但是不同意。”
“我们慢慢会看法一致起来的。”
修拉直起腰来,脱下工作衣,用它把地板上的马戏场图画擦掉。
“现在我们再来画平静,”他继续说,“我画张大碗岛的风景。我把所有的线条画成横平的。色调不暖不冷,就这样;色彩不暗不亮,就这样。你看到吗?”
“讲下去,乔治,”高更说,“别提愚蠢的问题。”
“现在我们来画悲哀。我把所有的线条画成下垂的,就象这样。我们以冷色调为主,以暗色为主。你瞧!悲哀的本质!一个小孩子也能画。在画布上分配空白的数学公式可以记在一本小书里。我已经制订出来。画家只需要读一下书,到药店去,买些有详细说明的颜色罐,按规则去画。他就能成为一个科学的、优秀的画家。他能在阳光下或煤气灯下作画,他是一个修道士也好,一个浪荡子也好,是七岁也好,七十岁也好,反正一切图画都能取得建筑性的、客观的美的效果。”
文森特眨巴着眼睛,高更笑了起来。
“他以为你疯了,乔治。”
修拉用工作衣擦去最后一幅图,随手扔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你这样想吗,梵·高先生?”他问。
“不,不,”文森特抗议道,“我自己被别人叫做疯子的次数太多了,实在无法喜欢这个字眼的声音。不过,我得承认,你的想法很奇特!”
“他的意思说是的,乔治。”高更说。
门上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
“我的天哪!”高更哼着说,“我们又吵醒了令堂!她对我说过,如果晚上我不离开这儿,就要用毛刷对付我!”
修拉的母亲走进来。她穿着厚厚的长袍,戴着睡帽。
“乔治,你答应过我,不再通宵画画。懊,是你呀,不是吗,保罗?你为什么不肯付房租呢?付了晚上就有地方可睡了呀。”
“只要你留我宿在这儿,修位妈,我就压根儿不需要再付房钱了呀。”
“不,谢谢,家里有一个艺术家已经够啦。喂,我把咖啡和奶油蛋卷拿来了。如果你一定要画,就得吃点东西。我怕我得下楼去替你拿一瓶苦艾酒,保罗。”
“你没有喝光,是吗,修技妈?”
“保罗,记住我对你讲过的毛刷。”
文森特从阴影中走出来。
“妈妈,”修拉说,“这位是我的新朋友,文森特·梵·高。”
修拉妈握住他的手。
“我儿子的朋友在这儿总是受欢迎的,即使在清晨四点钟。你想喝点什么,先生?”
“好吧,我喝一杯高更的苦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