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喝了一口,慢慢地说:“儿啊,今天来的那几个客人,你知道是谁派来的吗?”张英华摇了摇头,父亲接着道:“他们几个确实是一伙贼人。”张英华没有想到眼前的慈父竟然早已暗中通匪,这可不是父亲的所作所为啊。张大善人看着张英华疑惑的眼神又道:“你以为老父暗中和贼有联系?不错,可是你可知道,那伙贼人可不是一般的贼人,他们的首领叫邵殿堂,这个邵殿堂不但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你的大师哥。”张英华更觉坠入五层云雾之中:我还有贼人头领这么个大师哥?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从何说起呢?接下来父亲的话更使张英华惊异:“孩儿,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张大善人就把来龙去脉跟张英华讲了一遍,张英华含泪听完父亲讲出自己的身世,最后老父对张英华说:“看样子我在这个世界上已活不了多久了,在我临死之前一定要把你的身世告诉给你,我和你母亲哪天不在人世了,你还有亲人。”张英华扑通跪在床前哭道:“父亲,母亲,您二老就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再生父母。”老父亲说完此事如负重释,挥手让儿子退出去。张英华回到自己的房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妻子刘氏问发生了什么事,英华就把父亲所讲的话,讲给刘氏听,刘氏搂着张英华说:“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复杂的身世。”张英华说:“小时候,我和小孩子们调皮打架,有人就骂我杂种,野种,我没有往别处想,现在想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刘氏道:“这一带张姓是大户。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外人猜归猜。这层窗户纸还不能捅破,至少我们得守着这个秘密,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过去不长一段时间,也就是个把月吧,张大善人去世了。一切按照规矩行事,张英华披麻带孝,忙里忙外。苏北农村的丧事相当繁琐,家中死人,要先请风水先生来看。张英华派人找来风水先生。风水先生向家人问死者,生于那年那月、生于何日何时,待问清之后,口中叨念天干地支,右手拇指点依次点着其它四指,算出三天之后是个吉日,早上辰时方可下葬,又有人给死者穿好寿衣,成殓入棺,按照迷信的说法,死者死时日期不好,还需找道人觇期,觇期的老道也找来了。张家去招待两个道人吃饭,饭后已是晚上。老道让张家拿来一个盛满麦麸皮的笆斗上面插着七七四十九根干芦苇杆子,杆子上面糊着白纸,做四十九杆白旗,又准备了一大堆纸钱。两个老道人来到灵堂,孝子张英华已跪在棺前等候,那两道人放好笆斗坐在棺前,各人手持挠儿、拨儿一边敲打,一边嘴中吟唱着经文。吟唱完一段经文,就拔出一面插在笆斗中的小白旗放入棺前的老盆中烧掉。张英华跪在棺前不停在老盆中烧着纸钱。昏暗的灵堂里响着挠儿拔儿的声音和那老道口中唱出的经文。张英华烧着纸钱,心中想着在张家这二十多年来的往事:张家父母待他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百股呵护疼爱有加、培养自己上学和做人…… 想着父亲生前的慈爱,他边烧纸钱边放声痛哭:“父亲啊,孩儿不孝,本想让你多活几年,多享几天清福,可都是孩子不好,惹出祸端。父亲啊,孩子给您磕头了。”待那两个老道把那七七四十九面白旗烧完,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张英华也哭了两个时辰。灵堂一侧墙上掛着张英华亲手书写的挽联,在风中摇曳。挽联上写着:月照寒枫,空谷深山徒泣泪;霜封宿草,素车白马更伤情。”出殡下葬那天,和尚道人争相咏经超度亡灵;灯笼火把烟火并冒,抛撒纸钱漫天飞舞。
安葬了父亲,张英华就想找贼头陈二板腰子报仇。父亲是气死的,此仇不报,难告先父在天之灵。可惜自己人单力薄,决非陈二板腰子的对手。这时他想到了先父生前所说的那个大师哥邵殿堂。他来见母亲,让左右人退了出去,问问母亲大师哥邵殿堂的情况,母亲也知道不多,只是说在县北峰山、骆马湖、司吾山一带,邵殿堂非常有名,再问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决定亲自去找。他把家中之事托附给妻子刘氏,妻子刘氏叮嘱道:“英华,一路上要多小心。”张英华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放心吧!”
县城北峰山脚下有一官道,也称宿新公路。南达宿迁县城,北抵陇海铁路线上的新安镇,新安镇再往北不远,就到达山东地界。虽说这条道称官道,可也不过就是一条不宽的土马路。路两边丛林密布,有的路段繁茂的树枝把路都遮挡住了。因为山险人稀,那些达官贵人,商贾大户都是大白天才敢通过,而且有不少都是武装押运,普通行人更是稀少。每当太阳刚落,路上行人绝无,谁敢一个人走在这阴森的土路上?别的不说,就是豺狼,野狗,虫蛇野兔,冷不防窜过来,都惊得你提心掉胆,冷汗直冒。
这日中午,官道上走来一个游方的郎中,此人戴礼帽,穿长衫,足穿布鞋,肩上挎着一只白布褡裢。左手持一布幡幡上写着八个字:祖传秘方,药到病除。右手持一铜铃。一路摇晃着铜铃,顺着官道由南向北而来。官道两边密不透风的丛林中的鸟儿不时被他手中的铜铃声惊得从他的头顶头飞过。只见此游方郎中走到山坡官道的最高处向西北望去。山下的小镇尽收眼底,该镇名日峰山镇,虽是称为镇估计也就几十户人家 ,官道穿镇而过。他顺着官道来到峰山镇,到了路边一驿站,伙计前来问话:“请问客官是住店还是吃饭?”游方郎中道:“先吃饭。”伙计又问:“客官吃什么饭,炒什么菜,要什么酒?”那人道:“来一斤大饼、一碗蛋汤,再来一荤一素,随便炒。”伙计说:“官人可要酒,俺们这里有新来到的窑弯绿豆烧。”那游方郎中坐在一桌边,把褡裢、幡和铜铃放在墙角,随口道:“那就来一壶吧!”伙计应了声:“好嘞,客人稍等片刻。”转身出去。片刻功夫,软乎乎、热腾腾的大饼连同菜、汤和酒端了上来。伙计客气说:“请客官慢用。”游方郎中自斟了一盅酒一饮而尽,这窑湾绿豆烧真是名不虚传,虽说也是小窑烧的酒,但清香扑鼻,有一股淡淡的绿豆香气,比起高梁烧好喝。一壶酒喝了一半,那游方郎中拿起酒壶摇晃摇晃,不再喝了,就拿起大饼,吃了起来。吃饱喝足,那游方郎中高叫:“伙计,结帐。”伙计来到桌前说:“一共十五个铜子。”那人掏出二十个铜板,付给伙计,说:“剩下钱不用找了。”伙计连忙道谢:“谢谢爷,谢谢爷。”游方郎中问伙计:“小哥,向你打听个人,行吗?”伙计忙说:“瞧这位爷客气的。不瞒您老人家说,我在这里干伙计也有好些年头了。不敢说啥人都认识,凡俺们这镇上有头有脸的,我略知一二,但不知爷您打听谁?”游方郎中看左右无人,便问伙计:“邵殿堂,这人你听说没有?”伙计一愣,小声对那人说:“您打听此人干什么?”那人笑曰:“小哥,你别误会,我有个亲戚在此人手下混事,亲戚家中有急事,家人托我来找他回去,但不知具体在什么地方,故此打听一下。”小伙计疑惑:“有这等事?”他又对游方郎中说:“我看您最好先住下来,明天再说也不迟,听我的,没错。看天气已到了下傍晚,今天算是过去了,不如先住下来,等明儿再说吧。”游方郎中就随了伙计,开了间房,住了下来。
这个游方的郎中,正是张英华所扮。从家乡黄泥圩到这里七、八十里路,专门来找从未谋面的大师哥邵殿堂。他随伙计来到客房,关上房门,从搭连中摸出短枪,塞在枕头底下,随后双手扣在后脑勺上和衣躺在床上干等。到了晚上,又到饭堂吃了饭,回到客房,伙计送来热水,他又洗了脚和脸,又躺倒在床。大概是白天走累了,张英华慢慢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壮小伙子,提着枪向自己快步走来,边走边说:“小师弟,我是你师哥邵殿堂啊。”张英华跑了过去,高声喊:“师哥!”可是两人就是走不到一起。张英华特别着急,口中“师哥,师哥”地喊着,迷糊之中好像被人拉了起来,他强睁开眼,只见几个黑衣大汉摁住他的双手,把他拽起坐在床上。旅店伙计手拿一盏油灯,照着他,对那几个黑衣大汉说:“就是此人打听邵舵主的。”一个黑衣大汉,从枕头底下翻出了短枪,放在张英华的面前,恶狠狠地审问:“哪里来的探子?是不是宿迁县城官府派来的?快说。”张英华反问:“你们是什么人?”又对那名伙计说:“我住店吃饭照付钱,你为什么出卖我?”那伙计鄙视张英华说:“真亏你住对地方、问对人了。告诉你,小爷我也是邵舵主的人。”
张英华明白了,这个旅店是大师哥的情报站,绑架我的这几个黑衣大汉和那伙计看样子都是大师哥的人。他心中有了底,才不慌不忙地说:“我要见你们的邵舵主。”翻他短枪的黑衣汉子冷笑说:“哼哼,他妈个头,我们邵舵主是你能见的吗?你不说实话,现在我就杀了你,拖出去喂野狗。”说完抽出一把闪亮的匕首,在张英华的眼面前晃动。张英华挣了挣胳膊,两只却被另外两个大汉摁着不能动弹。师哥手下真是些精兵壮汉、忠勇之士啊。他心里高兴,“扑哧”笑出了声来。眼前的黑衣大汉更生气了,顺手打了张英华一耳光,骂道:“他妈个头,要死的人还笑。”这一耳光打得张英华眼冒金星,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对那大汉说:“速领我去见你的邵舵主,如耽误了大事,不是你们要我的命,而是你们的命将不保。”他对又打他耳光的大汉说:“记住,你打我一耳光,我要还你十个耳光。”打他的大汉边骂边还要打:“你小子嘴硬,我偏要打死你。”这时旁边的黑衣大汉对他说:“二舵主,看来这小子还真有来头,带他去见邵舵主吧,说不定还真有什么大事。”那个叫二舵主的黑衣大汉方才住了手。几个人把张英华双手捆上,眼上又蒙了块黑布,离开了那家旅馆,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张英华被两个大汉架着,虽然眼上蒙着黑布,看不见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是在走山路。张英华被大汉架着一路深深浅浅,也不知走了多久。等眼上的黑布被拿了下去,张英华使劲地眨了眨眼,慢慢地眼睛才适应了这个环境:大厅内四周点了很多盏油灯,照亮了每个角落。从厅门往里是一个人群排成的通道,两边站了很多人。通道的尽头是一张大贡桌,贡桌后边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体微胖,穿对襟黑衣。腰缠四指宽的丝绸腰带,极具威严和震慑力。中年男子正仔细地打量着、仍然被绑着双手的张英华。张英华也打量着他,莫非他就是大师哥?这时中年男子开了口:“黄毛小子,你口口声说要见我,说吧,究竟有何事?”张英华道:“我从县东乡来龙镇黄泥圩而来。”中年男子闻听此言,猛地打了一颤,问:“你是?”张英华回答:“我是黄泥圩张大善人的儿子,张家大少爷张英华。”中年男子更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张英华面前,仔细打量着:“你是张英华,张大善人的儿子?你来此找谁?”张英华的心跳得厉害:“我找我大师哥,他叫邵殿堂。”那壮汉猛然上前搂住张英华:“小师弟,我就是邵殿堂,我就是你的大师哥。”
邵殿堂把张英华带到一间小屋中,师兄弟二人促膝长谈了起来,邵殿堂道:“师弟,当初师哥把你交给张家,师哥是被逼无奈,请你原谅。二十多年一晃就过去了,没想到师弟转眼就成了男子汉,而且有文化,有教养,还娶了媳妇,这都是人家张大善人老俩口照顾得好啊!这养育之恩,望师弟千万不能忘记,俗语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张大善人老俩口把你抚养成人真是不容易啊!”张英华说:“师哥,家父已经在不久前去逝,这都是大兴镇贼头陈二板腰子给逼的。”张英华就把陈二板腰子小时候架过自己和绑架自己媳妇一事讲给师哥邵殿堂听,并说明此次来的目的,一是跟师哥见见面。二是跟师哥商量一下能否想一办法治治这陈二板腰子恶贼。邵殿堂问了问贼头陈二板腰子的情况,对张英华说:“师弟,你师哥我虽然也是一个贼人,手中却千把人枪,连宿迁县城官府都惧怕我三分,但我杀富济贫。富人、有钱人对我恨之入骨,我和穷人却相安无事,我给手下的兄弟们立下规矩:茅草棚住穷人,无钱无粮,都别怕;四合头,带客屋,有驴有马都该杀。至于陈二板腰子这等小贼,师弟不要怕,此仇我给你报,等杀了陈二板腰子,就用他的人头来告慰张大善人的在天之灵。至于如何对付陈二板腰子,师弟不如这样办……”师哥邵殿堂说出一条计谋。张英华听后点头称是。
师兄弟俩谈意正浓,天已放亮。手下人来请示邵殿堂:“大舵主早饭已备好。”邵殿堂拉着张英华的手,笑道:“师弟,咱俩谈了大半夜,肚中该饿了吧,走,吃饭去。”饭菜很丰盛,特别是菜肴,几乎都是骆马湖中的水产,清蒸螃蟹,红烧鲤段,银鱼炖汤等摆满了一大桌。吃完饭后,邵殿堂又带着张英华来到头天晚上他被带至的大厅内。大厅内聚齐了十几个小头领,邵殿堂把张英华拉到那把太师椅上坐下,对众人说:“兄弟们,这位就是我曾经跟你们提到过的我的小师弟,张英华少爷。”下面的人一下子哄哄起来,这个说:“张少爷真是一表人才。”那人说:“听说张少爷是个大读书人,我们为能结识这样的人感到高兴。”有的人竖起了大拇指。其中一个壮汉上来,通红着脸,显得不好意思,对张英华说:“张少爷,真不知道你是大舵主的师弟,昨天对您的无理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张英华一看,正是昨天打自己耳光的那个黑衣大汉。张英华笑曰:“你还差我十个耳光,不过念你能为众兄弟所想,警惕性蛮高,这十个耳光就不打了罢。”邵殿堂忙问是怎么回事,张英华就把昨晚上事讲给邵殿堂听,众人大笑。邵殿堂呵斥那人再次给张英华赔理,然后对张英华说:“师弟,他是我这儿的二舵主,人是鲁莽了点,却是一条好汉。”
邵殿堂带着张英华参观了自己的营地。此处是骆马湖中心的一个岛屿,很大,岛屿四周长有密密的芦苇,岛上的柳树、槐树等杂树将整个岛屿笼得严严实实。邵殿堂人马就以这岛屿为据点,出没在骆马湖四周的广大地区。邵殿堂又让张英华参观他手下的武装,张英华看到师哥手下不仅持有梭标,鱼叉大刀的,但也有不少好的武器,有几挺捷克式轻机枪,甚至还有一门迫击炮。邵殿堂的身后,除了几名贴身护卫,还有一个手持铜号的号兵。俨然如军队一般。张英华不由赞叹:“师哥手下真是精兵强将啊!”邵殿堂对张英华说:“师弟,如今兵荒马乱,要想立住脚跟,靠的是令行禁止,靠的是行侠仗义,官府为什么对俺们总是剿不灭?靠的是穷人替我们通风报信,掩护我们。我们是‘湖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在一个野松林中,邵殿堂领着小师弟走到几座坟堆前。几名贴身护卫散在四周放哨。邵殿堂摆好祭品,放好纸钱,跪倒在师傅、师娘坟前说:“俺叔,俺婶,我的小师弟—您俩的三儿来认祖归宗了,来看望你俩了。”他站了起来对张英华道:“师弟,这坟中埋着的就是你亲生父母,快跪下磕头。”张英华跪下是泪如雨下:“爹、娘,孩儿不孝,直到现在才来看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