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冷冽,却也不乏温煦之意,秋往事回头看时,只见一人眉目英挺,气度沉凝,面上虽带着温濡笑意,浑身却尽是敛而不发的锋锐之意,直似绝世的名剑,便隔着暖玉古匣,也仍是凛凛地气势迫人。
秋往事认得正是方才那白甲将领,舒眉一笑,拢手一礼道:“秋往事见过五哥。”
达水凡也忙上来见过了礼,李烬之欠身回礼道:“达水公子辛苦了,想不到你们以区区千人之数竟能冲上城墙,释卢勇悍,实令李某佩服。”
达水凡黑脸一红,搔首笑道:“将军谬赞了,攻上城墙是秋姑娘一人之力,咱们不过沾光罢了。”
李烬之闻言望向秋往事,略一挑眉,眼中精芒闪过,微微一笑道:“三品自在法,果然非同凡响。只是独身妄动,终非妥当,今后还是小心为上。”
秋往事心知此番是自己任意行事,几乎连累了达水凡众人,当下欠身道:“此番是我任性胡来,陷众人于险地,还望达水公子与五哥见谅。”
达水凡连连挥手道:“秋姑娘说哪里话,众兄弟被安排来做这闲职,本便觉憋屈,若非托秋姑娘的福,哪能如此痛快。”
“达水公子好气魄。”李烬之嘴角噙笑,眼神沉定,“众兄弟若还有余兴未尽,不妨再随我去做一出好戏。”
达水凡朗声而笑,欣然应允,转向秋往事道:“秋姑娘自然也同去吧。”
秋往事正欲点头,李烬之却插道:“七妹听说曾在当门关内待过?不妨便留下帮这里几位将军打点打点吧。我们此去擒拿孙乾也不过走个过场,就不劳七妹出手了。”
秋往事见他与王落似皆不愿自己与孙乾接触,猜测他们大约是怕自己见了孙乾会忍不住出手杀他,心下虽颇不以为然,却也不欲多说什么,只是情知留在此处也无事可做,索性歉然一笑道:“我在这儿也待得不久,恐怕帮不上什么,方才攻城也有些累了,五哥若不见怪,我便先回火火堡了吧。”
李烬之目光微敛,知她已有所觉,心中虽略有歉意,但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不满,倒也暗赞她识得大体,于是也便点头应下。秋往事随两人一道出城之后,便自向南回堡去了。
火火沐等待到第二日晚间方才回堡,秋往事由侍从邀至主厅之时,尚未进门便听见王宿的朗笑声阵阵传来,心情也不由随之一快,推门道:“六哥这回可总算捞着些功劳了吧?”
王宿回头见了她,直笑得一脸灿烂,偏又仰头长叹道:“唉,你六哥我就是绿叶的命,在孙乾身后兜兜转转追了半日,偏偏不能出手,非要等着五哥来给咱们容府打旗号。五哥这回倒是威风了,又是一箭射断了孙乾的弓,当时那一众牧民的表情,直是如见天人,后来又听得他是叶无声传人,那景仰两字就那样挂在脸上,那些姑娘们啊,也不知有几个已暗许了终身了。你歹命的六哥我杵在边上,竟愣是没人来看上一眼。唉,怎不叫人黯然神伤啊。”
秋往事见他摇头晃脑,长吁短叹,硬摆出一副自怜自艾的模样,“咯咯”直笑道:“六哥你也不必伤心,光凭你这张脸,端出去总也能骗回些无知少女,五哥碍不着你的。”
王宿倒吸一口气,跳开一步直瞪着秋往事道:“小七啊,这才不到一天你居然就叫五哥拐去了?看来五哥的功力可又见涨啊。”
李烬之神色不动,一把揪着王宿的后领口甩到王落身前,肃容道:“四姐,我看阿六这长舌症可又重了,你瞧瞧可还有的治么?”
王落皱眉摇头道:“病已入枢,只怕是难了。”
众人一阵哄笑,王宿犹欲开口,秋往事赶紧抢先问道:“孙乾现在人呢?”
王宿眉尖一挑,便欲答话,却又被火火沐插上来抢着道:“孙乾被擒后,险些便要被牧民们活撕了,我好容易才抢下了他,如今被关在喀巴神殿的地牢里,过几日便要受长老会公审,我已遣达水泰同达水凡跟去盯着了。”
秋往事蹙眉道:“神殿岂非全受郎蹇控制,关在那里行么?还有那长老会可靠得住么?”
火火寿接口答道:“这你放心,郎蹇与普日泽在塔泽尔山以西的势力本就不牢,何况这喀巴神殿还是当日我火火氏出资捐造,一应司祭教众皆经我们挑选,绝无问题。至于长老会,如今虽为普日泽掌控,但心存不满的也大有人在,加上孙乾此人干系重大,可说是释卢公敌,想必无人能将此事硬压下来。”
“纵想硬压,只怕也是不行。”李烬之自身上抽出一份公文递与王落道,“当门关将军府内搜出许多接收普日氏马匹金钱的凭证,还有其余一应往来书函,届时断无余地容普日泽抵赖。”
“今日之事要不了多久便会传遍塔泽尔山以西,容府与桑殿下在牧民中威望已立,普日泽此时断不敢贸然出兵。”火火沐眉飞色舞道,“咱们再将普日泽暗通裴初的证据公诸于世,届时那西魔内邪之说反应在了他身上,他在民间必是声望大坠,郎蹇只怕也帮不了他。”
“郎蹇只怕还不止是帮不了他而已。”火火寿面上难得现出血色,眼中也是神采湛然,“郎氏与普日氏多年来狼狈为奸,终也只因两家利益休戚相关罢了。如今普日泽这头情形不妙,若我们此时能向郎氏示好,他权衡之下,未必不会转投我们,反咬普日泽一口。”
“无论郎氏如何,只要我们占着当门关,便不怕普日泽翻得出什么花样来。”王落倒并不似其余人般兴奋,仍是一派沉静,转向李烬之问道,“对了烬之,燎人倒也罢了,皇上那里又是怎一回事,怎会忽然出兵?”
“这却说来话长了。”李烬之微一敛眉,“此事只怕回头还有一番纠缠,这会儿先不必提了。”
王落扫他一眼,心中微凛,便不追问。秋往事接口道:“裴初怎也不会任当门关就这么叫我们夺了去,近日内只怕便会有所反应。”
李烬之点头,目色沉敛:“反应自是会有,只是届时他三面受敌,匀不出几分力来。裴初此人当日曾是叶无声麾下副将,为人仗义,作战勇猛,颇能令将士用命,行军打仗确是把好手。只是他凡事以义气为先,赏罚不明,任人唯亲,手底下当真能用得上的不过寥寥数人,是以兵力虽强,一旦多面作战,也仍难逃左支右拙之境。届时除非他遣顾雁迟、卢烈洲这两人前来,其余的,皆不足为虑。”
“这两人如今身份不同,想必不会亲来。”王落望着李烬之,眉目间尽是踏实安然之意,“便是来了,有你在此,料也无碍。当门关不容有失,届时就劳你多费心了。”
李烬之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明日我便回当门关安排。”
“明日让阿宿和往事与你同去,我与定楚他们留在这儿,等孙乾一事有了结果也便该回去了。”王落起身对众人一礼道,“此行成果颇丰,已是远过预期,王落在此多谢诸位了。”
众人忙回礼谦过,火火寿命侍从奉上酒水,举杯道:“此番多承诸位相助,火火寿不甚感激,今后只怕仍要多有劳烦,在此先谢过了。如今当门关既已归了容府,则马匹运送也已不成问题,待明年夏天马壮膘肥之时我自当遣人送上良马万匹,以谢诸位。”
王落等千里而来本便是为了战马,如今见情势已定,今后在骑兵上大可压制裴初,皆是心情大好;火火寿等眼见推翻普日泽有望,也是兴致极高,众人饮酒谈笑,各自尽兴,直到深夜方散。
第二日一早秋往事等三人便即起程。火火沐牵来三匹黑色骏马送与三人,拉着其中一匹额上有细细长长一簇白毛的走到秋往事面前道:“这些马都是都是千里的良驹,皆是桑殿下亲手照料的。你莫看桑殿下平日畏畏缩缩一声不吭,毕竟流着普日氏的血,养马可着实是一等一的好手。这匹是我特地替你挑的,可是长得与你很像?”
秋往事啼笑皆非,围着那马左瞧右瞧也不曾发觉哪里相像,倒是见那马额宽眸亮,腿长有力,确是神骏非凡,心下也颇是喜爱,便也不去计较火火沐那句话,欣然谢过便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