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在脸上戴了人皮面具呢。我在心里暗暗嘀咕。师太的火暴性子几十年的清修都没能扭转过来。不过这飞醋吃的也是时候,无论如何也算是逃过一死。
“等到我心冷了,气也消了,上山一看,才发现我庵里到处是血,那血迹都还尚未干涸,显然是刚发生没多久的事。我心里又急又怕,跑到佛龛后面一看,当日交给你,你又让清儿代为保管的家谱已经不翼而飞。阿弥陀佛,罪孽啊罪孽。我思索再三,知道凶手很有可能是冲着家谱来的,一个尼姑庵还不值得强盗动手。我又查看了凶手留下的箭羽,认出是太阳军的标志,更加笃定了我的猜想。我怕被上山砍柴的村民发现死的人里面没有我,干脆狠心将他们的头全都砍下来。结果看见了栀子以前的贴身女婢呆呆傻傻地站在旁边,我本想上前问个究竟,结果她可能是被我吓坏了也可能是已经认不出我就是我,尖叫了一声就跑开躲了起来,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我苦笑,就算是一个胆大的正常人骤然看见一个尼姑挥舞着屠刀砍下死尸的人头也要吓的魂飞魄散,何况是刚刚被漫天的血光刺激到的芙蓉。原来她竟然是被静娴给吓疯的。我有些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静娴不知道家谱后来的去向,更不知道我和它的再次重逢地点是太皇太后的书房。一时间我不知道是应该把事实告诉他们好还是将这个秘密烂在肚皮里更加适合。
“老怪物在临终前告诉了我家谱包含的秘密。这家伙精明,这样子一来,责任全担到我肩上了。”老尼姑笑得苦涩,我却无暇安慰她。
“你说什么?!哥哥的师傅死了!!”我担忧地看了一眼商文柏,如此一来,他不是彻底的孑然一身了吗?这个世界冷冷清清,只剩下孤单的一个。
“他也算是寿终正寝了。这个世界上哪有人会永远不死。”老尼姑宽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也是因为家谱的事匆忙回到水月庵的,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嘉洛,你琢磨那东西也有一段日子了,有没有看出其的门道?”
我本来想矢口否认,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对我们每个人都好。
“你以为你永远都是对的?就算是对的,别人也一定非要听你的安排不可?”
绿珠的话尖刻地在耳边响起。
对,我有什么权力去左右别人的决定?他是唯一有资格知道这件事的人,我凭什么就认定瞒着是最好的决定。谁都不是谁的救世主,谁也没有立场去代替别人作出抉择。
不论他作出怎样的决定,身为局外人的我只有选择尊重。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商文柏,不知道今天以后的我们会被命运的辗转轮回带到什么风尖浪口。我小小地奢求着,你也会选择沉默,把这些事情自动从记忆里清零。
真的是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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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告诉他们我看过家谱里隐藏的联络名单时,商文柏的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彩,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于弥漫的雾气里,我看不清他的脸,然而那灼灼的目光却让我无法假装我什么也没有发现。
心,没由来的抽搐了一下,很轻很轻,让我几乎以为它不曾悸动过。
“可是当时情况紧急,我又慌又乱,根本就没有看清楚究竟写了些什么。等我翻回头重新看的时候,那些字迹又突然消失了,再怎么烘烤也显现不出来了。”我不能胡乱给别人希望,实话说到底最好。
为什么你眼中的失落是如此的明显,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你对这个秘密的渴求。可是这个时候,我也会很失望。
“这样啊。”静娴蹙起了眉头,不死心地继续问:“你是不是全部的名单都看过?”
“对。”我点头,“不过现在说起来等于没看,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这就好办了。”她笑着从蒲团上跳起来,双掌相击,正色道:“怎么会一样?只要你看过,一切就好办了。”
她喝了口茶,缓缓诉说:“我当尼姑这么久,到过的地方不少,遇见的奇人怪人也多。有一次,我无意间救了一个饿晕在路边的藩人,他为了感谢我教了我一套唤起别人记忆的把戏。我当时并不想学,可他一脸虔诚我又没什么事,就硬着头皮学了。回来以后拿我徒弟一试,奇了,她连三四岁时的事情也能想起来。我师父在世的时候对藩人的东西很是反感,也难怪,她的家人就是在西秦进犯时死的,剩下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才绞了头发做姑子。我不好违拗她的意思,就把这东西丢下了十多年。不过方法我可没忘记,一会儿我给你施法,自然什么都会想起来。”
我听的目瞪口呆,她嘴里的“唤起别人记忆的把戏”俨然就是。古代的心理学研究已经发展到这个境界呢?
“师太,那样会不会伤到嘉洛的脑子。她以前就失过忆的。”
如果会伤到我,你会不会选择放弃知道这个秘密的权力,选择放弃你最后的筹码?我看了一眼他,心情复杂的很。即使知道不应该奢求别人太多的关心和在意,但真正知道自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重要却还是会难过。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注定了会欲求不满。
“不妨事的。说不定把她以前的记忆也全都勾起来。不过这些以后再说,今天时间不允许,先让她把联络名单给默下来。阿弥陀佛,幸亏你是识字的。”师太笑眯眯地看向商文柏,道:“你放心,我是不会伤到商家的人的。”
“师太,我姓司。”我认真地纠正,司嘉洛可商嘉洛听上去上口多了。
“不妨事不妨事。你姓什么都不重要。”老尼姑笑的很没有一代宗师的风范,眼睛滴溜溜的在我们的脸上转来转去。
我的胸口一滞,今天以后,我再也找不出任何停留的借口。尘归尘,路归路,我也该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了。你们的恩恩怨怨,我不想插足。虽然我认识商文柏在前,但这不足于构成我要帮他对付中土朝廷的理由,何况这个朝廷的龙椅上坐着的是我有生以来最亲密的人。无论我们当初各自是怀着怎样的目的走到了一起,这段相互扶持的时光都已经在我们彼此的生命中留下了烙印。我不可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商文柏,你的所求和你的付出相比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是我依然给不起。我最后能够给你的只剩下这段我无意间在脑海中留下印痕的记忆。而这些本来就应当属于你,就当是我做了一回载体。
“要是勉强就停下来。我们再另外想别的办法。”
你还是会关心我的对不对?尽管现在摆在第一位的仍然是那份名单。
于是我对着他微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才怪!名贵的龙涎香已经燃烧了大半,佛龛后的暗室里,我依然进入不了状态。静娴兀自呢喃“怪了,你怎么还是神志清明。”我一面试图劝说自己顽固的抵抗力稍微休息一会儿,一面在心里苦笑,照这样下去,她不被我催眠了就算是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