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顿时全场炸锅,众人声嘶力竭,有大骂龙华章欺师灭祖,有骂聋道人阴险狡诈,也有人鼓掌叫好,惟有护法长老面色铁青,长袖一展已经掠上比武台,群雄顿时鸦雀无声,看长老如何打算。
护法长老向龙华章一抱拳,言辞恳切道:“龙兄弟,听老朽一句,就此停止习练两派功法,安心静养,过几天我派人请了北派薛长老来,一起帮你化去内力,此事虽然违背门规,但非常时期,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龙华章皱眉道:“胡天印,你是不是老糊涂了,天下有人如此愚笨,自甘让你化去内力么?”
护法长老急切道:“你可知道为何,铁胆响马当初不要两派互通消息?只因他传授跛罗汉和聋道人的内力一顺一逆,如果有人强要合练,必然会性情大变,日渐暴戾好斗,却又思慕成仙成佛,终将血脉贲张而亡。”
台下有人忍不住问道:“那我们铁胆门主为何可以同时习练?”
护法长老神态恭谨,抱拳向天道:“老门主铁胆响马乃是一代豪杰,初生时全身经脉纠结成团,幸得异人梳理,十几岁时便可不用口鼻呼吸,遍身毛孔真气收放自如。在我们与河东盐帮的那一战中,他只用中指露出水面呼吸,竟可潜水一日一夜,所以才出其不意,一举全歼匪帮。正是由于天赋异禀,所以才可操控一正一反两路内力。诸位兄弟,你们可知为何老门主不用任何精妙招式,仅用一套少林长拳,却能够打遍天下?只因为这阴阳二路内力,临敌变化无穷无尽,进退自如,所以老门主才能够称雄江湖几十年。”
龙华章耐着性子听了这一番话,冷笑道:“少来妖言惑众,我习练一年来自觉内力暴涨,不知长老是否有兴趣指教一二?”说罢脸色一寒,抿嘴起步冲向护法长老,胡长老不敢怠慢,平托法杖走起鸡脚步。
众人但见灰影一闪,龙华章身子竟然平弹而出,台下群雄忍不住喝出声来:“智拳印”、“缠丝手”……“柳云掌”,原来龙华章人在空中横飞,瞬间已经使出七种功夫,每一种都是门中绝学,看来他这一次是存心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
胡长老面色凝重,似乎并不急于取胜,稳稳招架住龙华章的每一次进攻,龙华章一击不中,仿佛被绳索牵引一般急速后退到台边,站到台沿身子后仰,滴溜溜打个圆弧,转回来斜斜砸向胡长老,这几下端的奇如鬼魅,台下人也忘了叫好。
胡长老仍是那一套如封似闭的鹤羽灵拳,看似悠闲却暗藏杀机,饶是龙华章拳走偏锋,一时也打不破这幻掌密网。
二人你来我往交换几番后,龙华章暗自焦急,双眼血红杀气翻腾,疾如闪电走到一半,猝然扎根,双手一举浑身颤抖不止。胡长老见状也立刻罢手,执杖静观其变。
龙华章面色青黑,咧嘴木然一笑,即刻身子一软,接着左右一抖将衣服甩出,那衣服落下后,台上竟然出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龙华章!
胡长老一贯老成持重,此刻也掩盖不住心中的震惊,惊声喝道:“画皮章?”
台下有人跑惯江湖,知道这画皮章的来历,此乃陕西关中章家的祖传绝学,本来只用于唱戏时表演,后经门人改造,竟然成了武林中别具一格的法门,作战时将外衣一投,落地即刻生成二人,令对手难辨真假。其实这只是皮影戏的一个变种,施术者用极细的银丝牵制两只皮影,成包围之势,故而极难提防。
胡长老看到这三个龙华章,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只有运起掌力以求自保。那三个龙华章呵呵狞笑,缓缓将胡长老逼到角落,左右两翼蝙蝠一般腾起,待到了胡长老身边,却猛然折到背后,此时胡长老才明白过来,龙华章之所以先使出诡异身法,就是要他辨认不出哪一个才是皮影。
此时胡长老肩头一紧,接着四肢也是一紧,随后他就看到地上的一截断臂,因为切割过快,竟然没多少血流出来,胡长老刚明白那是自己的手臂,周身腾起血雾,身子就裂成了几块散布台上,和聋道人一样,他也是死不瞑目。
台下群雄看得呆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沉默半晌,有善识时务者,立时跪下高呼门主,其他人也随即跪下,随后几年他扫荡南北,接管了跛罗汉和聋道人的旧部,改云罗门为云罗新派,俨然要成为一代霸主。
几年之后,云罗门已经成为江湖大派,可惜正如胡长老所言,龙华章性格愈加暴虐,属下稍有不从就拳打脚踢,甚至一杀了之,对付其他门派弟子也是欺凌有加,并对他派事务横加干涉,逐渐引起了江湖同道不满,一起合议除掉龙华章。
随着功夫日渐精深,龙华章的内心也越来越脆弱,一方面是害怕“一山更比一山高”,天下第一的名号转瞬即逝;另一方面,跛罗汉的下落也时刻悬在心头,师父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如果说有人可以置他于死地,那最有可能的就是跛罗汉,所以务必将其除掉,更何况,他还亲手杀死了燕宁毓——那个世上最疼爱龙华章的女人!
夜阑时分,每每不由自主想起燕宁毓,龙华章心头百感交集,温存、思念、怜惜和浓重的酸楚混杂一处,心如刀绞时,真气循任督二脉直冲头顶百会穴,犹如万蚁钻体,痛不欲生。
他内心清楚这正是胡长老所说的两路真气反噬,这种力量日甚一日,渐渐有压不住的趋势。不过自己当前正处于武林的风口浪尖,无论如何不能露出破绽,即使是为了燕宁毓,也要撑下去,直到断气的那一天!
恍惚间燕宁毓掀起竹帘,鹅黄春衫,还是十八岁的样子,手里拿着风筝,隔墙有吴侬软语飘进来:“残红褪尽青杏小,陌上伊人笑,素手轻摇,同向春深处去了……”
龙华章急忙起身急道:“阿宁!”却看阿宁秀脸依稀带泪,泣不成声哽咽:“到了京师不管能否考上,早些还乡!”
忽然聋道人从屏风后踱出,搂住阿宁肩膀笑道:“小娘子可是江南人士?”……跛罗汉虎目圆睁,双拳直击,同时怒吼道:“奸贼,敢盗我法本,拿命来!”阿宁顿时口喷鲜血,凄然一笑,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眸。
“阿宁!”龙华章眼前一黑昏倒在座上。过了一炷香才慢慢苏醒,看到自己躺在蒲团上,密室四周烛火摇曳,哪里还有阿宁的影子!
他将脸埋在双手里,痛苦啜泣起来,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让阿宁去勾引聋道人和跛罗汉,在朝中做个小官安逸一生,现在,大约也有好几个孩子了吧!本以为有了法本就可天下无敌,谁料……,自己死不足惜,只是委屈了阿宁。
龙华章成大字横在在黑暗中,双眼如同野兽般闪闪烁烁,心中暗想,听说五台山的红衣番僧善于召魂,只要能够再见阿宁一眼,我便此生无憾。
红衣番僧带来的一队人马,被安置在后院大厅,龙华章嘱咐绝不可轻慢,所有要求一律满足。
用七天时间搭好坛场,整个大厅宛然变成了水陆道场,幢幡高悬,酥油灯长明彻夜,僧人们燃起牛头旃檀香,吹动长号,诵经声潮水一般徐徐铺开,一派法道昌隆的景象。
第四天的黄昏光景,坛主须弥喇嘛沉沉正哼唱:“三界依怙大慈尊,掌握明珠照幽冥……”,中间纱帐围成的小房里,突然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一般的身姿绰约,一般的娉娉婷婷,须弥喇嘛和龙华章同时变了脸色!
龙华章涨红脸急切道:“大师,可是阿宁来了,可为何是两个身影?”须弥喇嘛摇头道:“老衲也不清楚,龙施主可前去询问。”
龙华章连爬带滚起身,柔声呼喊:“阿宁,可是你么?我可又见到你了!”这声音不似平常蛮横,温柔中又有酸楚,令人听了几乎心碎。
龙华章伸手触在帐上,缓缓摩挲,似乎是抚摸阿宁的脸颊一般。正失魂落魄时,帐中女子手持匕首猛刺过来,穿过纱帐,几乎要刺到龙华章身上,却又被帐中另一女子掣住,动弹不得。
须弥喇嘛见状不好,忙扔了手铃,捡起巨大的金刚镢,飞身扑向龙华章背后,其他人见状也忙操起兵刃,包围过去。事起诡谲,龙华章纵然神色沉沦,也还是迅速俯身躲过了须弥喇嘛一击。
须弥喇嘛来势不减,撞翻纱帐后站到门口,却见纱帐中一个紫衣女子昏倒在地,身边插有一把匕首。
龙华章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刚才的情形,冷笑道:“选在这个时机暗算我,也真难为你们了!只是你们估计也没料到,真的把我的阿宁魂魄招来了,还救了我一命。看阿宁的面子,我今天开恩,只要你的一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