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甄格非不在乎,有人替他在乎。他的恩师,他的上司,他的同僚,甚至龙椅上的那一位,明里暗里,话里话外,都说了意味深长的话,只要甄格非点头,多的是好姻缘等着他!甄格非装傻,依然不为所动,也不许这些闲言碎语落入宋柔的耳中。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一天宋柔去大福寺烧香,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听到了两位京中贵妇的谈话,知晓了这些事情。
那日回去之后,宋柔关着门狠狠的痛哭了一场,他为她做到这一份上,她又岂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她是罪臣之女,本就该死,她不能连累了他。
第二日,宋柔便跟甄格非主动提起纳妾的事,理由是她嫁过来已经六年仍无所出,甄格非当即就愣住了,探究的打量宋柔,想从她面上看出点什么。宋柔坦然自若与他对视。他一心为了她好,怕她伤心,顶着外界的压力替她隐瞒了一切不利的消息,她不愿辜负他的情意,他不想她知道,她便装不知道好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这个理由纳妾,堂而皇之、理所当然!
甄格非不同意,宋柔毫不让步,表示他纳妾之前绝不与他同房。甄格非无奈,只得答应。一个月之后,白姨娘和刘姨娘同时进了甄家门。分别为大姨娘、二姨娘。不料一年之后,沈芸霜和母亲沈氏找上了甄家。
甄格非自幼父母双亡,族人都是极远的关系,没什么亲情讲究,也没有谁帮助过他。他是真正的草根一族,没有任何背景全靠自身努力闯出一片天地。年幼时,甄格非兄弟反而受到沈氏的诸多照顾接济,后来一场大水双方失散,这些年来,甄格非一直托人在寻找沈氏母女,此时看到她们找上门来,心中那份欢喜不可言喻。沈氏对于自己慧眼识英雄的见识也很得意,母女俩理所当然的享受甄格非锦衣玉食的供给。沈芸霜年纪已经不小了,沈氏如今在甄府享惯了富贵,本来想托甄格非为沈芸霜找一门好亲事,可是转念一想,沈芸霜在甄府可以横着走,嫁出去了就不一定了,她没有强势的娘家做后盾,谁会卖她的账?将来在婆家发生什么事甄格非也不好为她做主的!算来算去,倒不如嫁给甄格非!虽然做妾,但甄格非的性格沈氏最清楚了,她知道,甄格非绝对绝对不会亏待她们母女的。
沈氏跟甄格非提起这事,甄格非有些为难,后来沈氏又跟甄夫人说,甄夫人想了想,便同意了。为了凸显甄格非对沈氏母女的不同,沈芸霜原本应是三姨娘的,硬生生越过白姨娘和刘姨娘,一跃而成大姨娘,白姨娘和刘姨娘反倒成了二姨娘、三姨娘了。
甄夫人自打白姨娘、刘姨娘进府后,便将管家权交给她二人,她是罪臣之女,为了甄格非仕途不遭人诟病把柄,实在不宜再管家。沈芸霜成为沈姨娘之后,便从两位姨夫人手中接过了管家权,一直至今。
这些事,甄钰不敢说所有内情清清楚楚,但是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之后的事情,就复杂多了。
沈氏和沈姨娘心计很深,白姨娘又是个口没遮拦爱播弄是非的,宋柔娘家满门惨死之后她性格大变,变得格外的敏感、多疑、自卑又更自傲,加上沈姨娘挑拨、白姨娘搬弄是非、沈氏暗地的煽风点火,宋柔跟甄格非之间矛盾越来越深,越演越烈。甄格非对宋柔原先还解释安慰,渐渐的懒得解释,耐着性子忍让,到了最后,忍无可忍出言训斥,宋柔心内那根敏感的弦被拨得振荡起来,每每回以更激烈的言辞,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简直话不投机。
更可笑的是,十年前,也就是元丰十二年,距离宋家满门获罪五年之后,呼延河之战真相大白于天下:宋氏父子兄弟全军战死,为国捐躯,并无投敌一事!
朝堂又一次震动了,天子震惊了,百官汗颜了,百姓沸腾了!当初乱传谣言的十几名军士被推出午门斩首,祭告宋氏英烈在天英魂。流放边疆的宋氏子孙被赦免召回,宋家没官的财产全数拨回,天子下旨,修忠烈祠,钦赐“满门忠烈”匾额。然而,那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一切都晚了!宋家男丁存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宋柔的幺弟、时已十一岁当年六岁的宋祁明。宋祁明刚刚懂事的年纪就亲身经历家中巨变,哪里还有什么热衷功名利禄的心肠?他无意为官,亦不肯回上京,带着位老仆这些年一直在江湖漂泊,就连宋柔,也不知他在何方。
宋柔再次大受刺激,再次哭得肝肠寸断,听到消息的当时立刻吐了一大口血!她好恨,好恨,却是不知该恨谁!从此之后,她的性格变得更偏激。如果不是当时怀着甄钰,对腹中孩儿的爱超越了其他一切情感,她根本不知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甄钰理了理思绪,轻轻的叹了口气。有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宋家不出事,宋柔和甄格非一定会生活的很幸福很幸福,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不会有沈姨娘、白姨娘、刘姨娘,不会有甄敏,那么也许,也不会有她借尸还魂。甄钰苦笑,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看待这件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向前看。无论想与不想,事情都已经发生,既然发生了,该想的是如何面对。甄夫人是她的母亲,就算是替真正的甄钰尽孝,她也一定要帮她夺回属于自己的幸福!而且,她要替前世报仇,她需要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一个疼爱自己的位高权重的父亲,父亲位高权重,做女儿的也才会有地位;有地位,才有机会去做一些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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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甄夫人的思绪
夜已经很深了,甄府正室的卧房中,甄夫人宋柔依然怔怔的支着肘倚坐在贵妃榻上,随意蜷着身体,薄薄的鹅黄绣玉棠富贵薄毯子盖在腿上,她望着一旁圆桌上的赤金铜流云纹莲座烛台上那摇曳跳跃的橘黄灯火,眼神有些迷离,神思也有些恍惚起来。
眼前出现的,尽是甄老爷甄格非的音容面貌,有初次见面的四目相对,有洞房花烛的俊朗儒雅,有夫唱妇随的幸福悠闲,有遭逢大难后的温柔抚慰,有顶住外界压力的强颜欢笑,有……,不知什么时候起,剩下的,只有一张面容,那就是冷峻。
她和他之间,居然也会有无话可说的一天!
宋柔轻轻的笑了,笑得无限悲伤与凄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皇帝不仁,以万民为刍狗。
如果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偏听偏信,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是不是他们依然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他们的婚姻虽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可她和他都清楚,在那之前,他们见过面的。万千人群中,不偏不倚,不快一秒也不慢一秒,只那轻轻一回眸,四目相对,她看进了他的眼睛,他也看进了她的眼睛。那时候并没想到这人便是自己命中的夫婿,但当此事变成现实,却又叫人多么的意外欣喜!
当时的他们,是上京里所有青年夫妻羡慕的对象,丈夫才高八斗,前途无量,一表人才,为人正派,品格端方,待人谦和,疼爱妻子;妻子出身名门,年轻美貌,温柔大方,知书达礼,婚后生活恩爱甜蜜,相敬如宾,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最让人羡慕的,无疑是她了。上无公婆需要伺候立规矩,丈夫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对她专房独宠,别说小妾,通房也没有一个。哪怕她多年无出,连娘家人都劝她要大度一点,丈夫却反而温言安慰,说年纪还轻,慢慢来,不用着急。那时候的她,觉得掉进了蜜罐子里似的甜!他们之间的感情,直到宋家出事,亦不曾改变半分,然而,却终究因为这件事不得不改变!
她不得不为他纳妾,他知不知道,白姨娘、刘姨娘进府的时候,她脸上微笑着,心中却在滴血。她是在意的,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咽下这口苦水,那种滋味,就是此刻想来,仍觉得挖心挖肺的难受。
后来,沈姨娘母女又来了。她们是他的恩人,他感激她们,她也同样感激她们。可是渐渐的,她发现这对母女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善良淳朴。她好心提醒他,却多次落入她们母女设下的局,她质问,她们嚅嚅怯怯;她训斥,她们哭泣认错;她越是气急败坏,她们越是诚惶诚恐;他看不下去忍不住插嘴,她明明知道不应该却忍不住跟他争吵,到后来,他连吵都懒得跟她吵了,只是用一种漠然的神色对着她。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对她的称呼也变了,不再微笑着唤她“阿柔”,而是疏离的称呼她“夫人”!夫人,呵呵,自己可不就是他的夫人嘛!
从此,他与她之间更没好话,说不上几句便要拌嘴,十次有九次以两人俱暴怒而散。她的心更冷了,如果不是有这一双儿女,她恐怕早就自求下堂而去。她宋柔不是个看人脸色过活的。
不是没想过从沈芸霜手里夺回管家权,只是,她连他都失去了,夺回管家权又有什么趣味?他们虽然每每不欢而散,但是她相信他绝不会亏了她,她不需要靠管家权来保自己的权威和地位。她也不想管他的事,她如今的心思只在一双儿女身上,管好他们,便是了!
然而,女儿甄钰出事之后,她才明白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如果内宅大权牢牢掌握在她的手中,沈芸霜母女就敢这么嚣张算计她的女儿?这次是钰儿,下次呢?是克善还是她自己?甄夫人突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手上紧了紧。
耳畔不觉又浮现出甄钰的话,她说,“爹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我们的天啊!”甄夫人一下子有些心烦意乱起来。她是正室夫人,又有儿子傍身,管家权如果她想要回来,只是一句话的事。但是,如果这么做的话,甄格非会怎么想?沈芸霜母女定会在他面前作出一副楚楚可怜欲说还休的模样,他对她们只会更内疚、更维护,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看到了心里会添堵,会短命不知多少年!
而且,那对不安分的母女再加一个甄敏背地里还不知会玩弄什么花样,她宋柔是什么人,岂肯跟这种女人玩心计手段?想想都觉得掉价!沈氏母女就像两只苍蝇,恶心死人不偿命!
甄夫人烦躁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