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杨登科服务的领导是一位姓陈的局长。陈局长刚到农业局来时,是另一位姓郭的老司机给他开的车。后来郭司机父亲病故,他回家奔丧去了,临时让杨登科代他给陈局长开车。郭司机是局里人人称道的车技过硬的好司机,还得过省里劳模称号。不想杨登科开得并不比他差,而且服务态度更加周到,深得陈局长欢心。所以郭司机奔丧回来,陈局长就将他提为车队队长,让他协助办公室主任在家里管理车队,而让杨登科做了自己的司机。郭司机已开了三十年车,早有些厌倦了,很乐意地接受了陈局长的安排。杨登科更是正中下怀,铁了心紧跟陈局长,渐渐成了陈局长的心腹。
当领导的人不一定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至少要深谙世情,懂得如何利用手中权力调动手下人的积极性,为我所用。陈局长在位几年,就提拔重用了一批干部,深得全局上下干部职工的拥戴,大家工作起来有奔头,积极性空前高涨。杨登科就是看到了陈局长这个特点,才死心塌地为他服务的,巴望他也给自己一次什么机会。
果然,陈局长没有亏待天天鞍前马后替自己服务的杨登科,主动问杨登科有什么想法和要求没有。杨登科心中暗喜,却不愿把话说明白,而是转了个小弯子,对陈局长道:“陈局长不瞒您说,过去我确实有进修拿张文凭,再回来提干的想法,可自从给您开车后,我却打消了这个念头。”陈局长说:“此话怎讲?”杨登科说:“您是我最敬重的领导,您的品德和才能是我遇到过的领导中最好的,这辈子能给您开车真是我的福分,只要能跟您在一起,我就非常满足了,至于拿不拿文凭,转不转干都无所谓了。”
陈局长尽管身为领导,天天听的都是奉承话,但耳根还没麻木到真伪不分的程度,知道杨登科说的并不全是真心话,是拍他马屁的。但不知怎么的,这话听着就是舒服。拍马屁这个词有些难听,可世上却鲜有不喜欢拍马屁的主。至少人家拍你马屁比骂你娘受用。何况不是谁的马屁都会有人来拍的,杨登科就从没见过谁拍过工人农民的马屁。
也许是杨登科这马屁拍得有水平,陈局长开心地笑笑,不再说什么。不说什么并不等于杨登科的事他没往心里去,不久他就真弄了个市电大脱产学习的指标,将一介司机杨登科变成了大学生,还鼓励道:“登科你就好好学习吧,学习期间一切待遇不变。有了真本事,有了专科文凭,以后转干进步就容易些了。”
原来陈局长什么都给杨登科考虑到了,杨登科还有不感恩戴德的?他只差没跪到陈局长前面,喊他亲爹了。
杨登科没辜负陈局长的厚望,进了电大后一心扑在学习上,发誓要学有所成,往肚子里装点真货进去。他不仅仅为了一纸文凭,如今仅仅一纸文凭并不怎么管事了。不用到组织部和人事局去查档案,随便到哪个单位的厕所里转一圈,碰到的不是本科生就是专科生,说不定斜眼一瞧,那位不中用尿湿了裤子的还是研究生呢。至于这些专科生本科生甚至研究生的来历,当然最好不要深究,反正如今好多事情都是深究不得的。
杨登科却是憋足劲到电大来充电的,而且要充得足足的,真正让自己的素质上一个档次,好为今后的进步打下坚实基础。因此两年的时间里,杨登科心无旁骛,天天家里电大,电大家里,两点成一线,连局里都舍不得花时间回去一趟,工资都由老婆聂小菊到单位去领取。特别是临近毕业的这三四个月里,杨登科将被褥都搬进了电大,吃住一律在学校,说头悬梁锥刺股,没那么夸张,说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则完全是事实。就这样经过苦读,克服年纪大记性差的不足,终于把没有掺假的货真价实的电大文凭拿到了手里,算是有了一块掷地有声的转干进步的敲门砖。
想到此处,杨登科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浅浅的自豪。这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成功的自豪,真切实在,显得有底气,脚下的步子也迈得高了。还忍不住将兜里的文凭拿到手上仔细瞧了瞧,然后放嘴边吻吻,吻得很抒情,像第一次吻自己心仪的女人一样。
不觉得就出了学校大门。阳光很亮,亮得让杨登科似乎有些伤感。杨登科早过了迎风垂泪,对月伤怀的年纪,一时不知这份伤感因何而起。回头望了望身后那块粗大的贵都市电大的招牌,这才意识到了自己伤感的原因,原来是要和这个待了整整两年的母校分手了。不过杨登科觉得这份伤感是如此美丽,他已经好久没懂得伤感了。
忽瞥见大门一侧有一个地摊,摆着各种各样的红绿本子。一旁支着小木牌,上面写着出售各类文凭和证件的字样。杨登科觉得如今的事就是这么有意思,卖假文凭的专挑大学门前的黄金地段,搞打砸抢的则瞄准了官车或警车才下手。
也是怪,这个地摊在电大门口摆了也不只一日两日了,平时杨登科进进出出的,一门心思只想着学习,对此总是视而不见,今天却不知怎么竟引起了注意。大概是自己袋子里就揣着一个文凭,想看看地摊上的文凭究竟有何不同,杨登科不由得向地摊走了过去,弯腰拿了一个红本子翻了翻。原来是赫赫有名的某重点大学的文凭,大红公章,校长签名,一应俱全。摆摊的老头立即向杨登科靠过来,问他需要哪所大学的文凭,价格可以商量。杨登科拍拍手中文凭,说就要这种,老头立即报了两百元的价格。
杨登科没有吱声,心想一所名牌大学才值两百元钱,如果是自己身后这所电大,岂不只值三五十元?杨登科心生感慨,却没有生气,也没有为自己怀里那个毫不起眼的电大专科文凭自卑。因为自己是扎扎实实脱产学习了两年才拿到这个文凭的,这样的文凭没有什么水分,含金量高,跟地摊上这些假文凭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杨登科撇下老头,提着手上的生活用品,大踏步朝前走去。
还没走上一百米,一辆三菱吉普从身后开过来,绕到前边拦住了杨登科。一瞧原来是同班同学钟鼎文,他跟杨登科一样拿了文凭刚出电大校门。别听钟鼎文名字斯文,人却长得五大三粗,而且是城西派出所所长,往地上一站,确有几分威风。他有单位的警车供自己专用,读电大这两年几乎天天开着警车到学校来上课,杨登科经常搭他的车。钟鼎文生性豪爽,跟大家都合得来,同学们请他帮个什么忙,他总是有求必应。
杨登科二话不说上了钟鼎文的车。钟鼎文说:“到哪里去?”杨登科说:“我提着这些东西,还能到哪里去?”钟鼎文笑笑,方向盘一打,将杨登科送到贵都市九中。他知道杨登科的老婆聂小菊是九中的教师,他们结婚十多年了一直住在学校里。
警车进了九中大门,来到宿舍楼下,杨登科请钟鼎文到楼上去坐坐,钟鼎文一脸邪笑,说:“你三四个月没跟嫂子在一起了,我在场岂不影响你们的工作?”杨登科在钟鼎文胸前一擂,说:“老夫老妻,哪有你说的那么浪漫?”提着东西下了车。
望着钟鼎文将警车掉了头,正要开走,杨登科又喊道:“鼎文你等等。”一边开了一楼自家的煤屋门,将东西往里一扔,转身重新上了车。钟鼎文笑嘻嘻道:“你真狠心,不怕嫂子在家里难熬?”杨登科说:“去你的!好久没去单位了,送我去农业局吧。”
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警车进了市农业局。
农业局的人见院子里来了一部警车,以为发生了什么案子,都纷纷跑到走廊上来看热闹。杨登科心里直乐呵,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杨登科想让局里人都知道他大学毕业回来了,而且还是城西派出所所长开着警车送他回来的。有车送比没车送当然要有面子得多,做官的也好,做老百姓的也好,谁图的还不就是一个面子?
警车停稳后,杨登科邀钟鼎文下去看看,钟鼎文说:“所里还有些烂事等着我回去处理呢,这次就免了吧。”杨登科也不力劝,抬脚准备下车。忽想起一事,说:“你身上有烟吗?”钟鼎文说:“你平时也没怎么吸烟,要烟干什么?”杨登科在腮上挠挠,说:“好久没跟同事们在一起了,见面递根烟显得不生分。”
钟鼎文就从身上拿出一包芙蓉王,扔到杨登科身上,说:“坐车没买票,还要敲我的竹杠,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你这样的乘客。”杨登科将芙蓉王抛到空中,然后接住,瞄瞄,说:“芙蓉王可是响当当的名牌,这不是假烟吧。”钟鼎文闻言,伸手要把芙蓉王收回去,杨登科手一缩,塞进了兜里。说:“堂堂派出所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