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那么喜欢孩子吗?”
“我更喜欢你。”这话是常文想了想之后说的。
——吴黔
放下电话,我想在你清楚没有任何犹豫的允诺中多沉浸一会儿,哪怕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以另外的面貌出现!可惜,我害怕,耽搁了时间,怕在我耽搁的时间里你已经做了什么。
我马上就得请求你的原谅,这很悲惨。在这封信里,我得把电话里没说的话写出来,这会让你很失望,很难过,你就是不原谅我,我也能理解。我甚至不希望得到原谅。
我知道自己怀孕已经好多天了,不敢告诉你。我想一个人好好想想。想来想去,最后无法面对的仍然是你的婚姻。我没有勇气面对。即使你的婚姻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它还是存在了这么多年。一想这时间,我便绝望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个屋顶下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对你这意味着它是你到目前为止生活的一半。对我呐?对我这个几个月前闯进你生活的女人来说,这意味着,我既没有信心更没有决心,去破坏这个存在。
我与你的感情不是没到这个程度,让我认真考虑与你建设一个未来,说剩余的未来更确切。但我一这么想的时候,就不能不去想你的妻子。我能理解,你无法张嘴向她提出离婚的心情,我太能理解了。如果我当年的丈夫有这份心地,我们至今也许还生活在一起。我甚至热爱你的这份善意。
除此之外,坦率地说,我害怕离婚让你妻子的生活发生严重的坍塌,毕竟这么多年,她在精神上心理上是依赖你的,女儿上学了,你再离开,弄不好,她会垮掉。
冲突(2)
这时,你也许会说,我很懦弱,怕承担责任。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得这么说。电话里,我说都太突然了,也是这个意思。在讨论怀孕问题前,我得先考虑你的婚姻。
所以,我有两个设想与你商量。其中一个估计你也想到了,打掉。另一个是我一个人把孩子养大,在日本。
我从未有过孩子,我爱你,这两点加起来,差不多要了我的命。怎么决定都很难,我只能认了,谁让我爱上了别人的丈夫。
第二天常文打来电话,一口气说了全部:
“吴黔,你听我说,对错,请你听我说完。我看错你了,所以,我很高兴,我还是别人的丈夫。对我来说,不存在你一个人把孩子养大的问题,在哪儿都不行,无论日本还是美国。如果你生了孩子,在哪儿我都会把孩子夺过来。所以,你不用做这样的美梦。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我们之间屁关系也没有了。”
窗前视野中的楼房和树木仿佛在波动,常文挂断电话以后,我仍然把听筒贴在耳朵上,一个牵狗的老头差点被狗带着撞上大树,一个骑车经过的女人担心地回头看看,运送冷食的面包车急速驶过,带走了刚才的画面……
至此,我和常文的通信告一段落。他不再接我的电话,我的日常生活顿时失去了平衡。跟学校请了病假,可呆在家里更可怕,怎么都无法入睡。跟老方通了两次电话,猜测了各种可能。老方认为,让常文异常生气的是我强调的一个人养孩子,她认为,这说明常文很爱我。
我也同样爱他,他的缺失,让我在几天时间里迅速消瘦。没有胃口加上糟糕的睡眠,对孕妇是致命的。我求老方给常文打电话,我不知道她在电话中是怎样劝说的,常文终于打来了电话。
听见他的声音,我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
“对不起,我犯混了。”他说完,我哭得更厉害了,随手挂上了电话,然后大哭了一场,直到精疲力竭。
之后,我突然困得不行,一连睡了16个小时。第二天醒来,拉开窗帘,便听见了鸟叫,听见了街上人们的笑声,听见汽车的噪音,闻到了邻居家做咖啡的味道,放上巴赫的康塔塔,心情舒展了,胃口大开,早饭差点吃光了冰箱里的储存。
临近中午,我在沙发上躺下,睡意再次光临。朦胧中期望,要是能永远在这样既真实又不真实的世界里生活多好!忘掉生活中的种种冲突;忘掉评判冲突的种种前提,正确错误,良心负心,道德不道德,爱或不爱,该多好啊。像鸳鸯那样游来游去平平和和地过一辈子,为什么人就是做不到啊……再次从深深的熟睡中醒来,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现实便在我身边苏醒了。
我像鸟一样,从一个遥远美好的爱情中回到眼前的爱情:得给常文写信了。
——吴黔
请你原谅我有些不礼貌地放了电话。
老实说,那之后,我大哭了一场,之后睡着了。睡了这么久,觉得心力体力都得到了恢复。
也许我还得再次请求你的原谅。在上封信中,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光看自己的感受和处境了。
你一定很难过,所以才会那样对我爆发。能跟我说说嘛?我现在好像从一个很深的梦境中醒过来,感觉很迟钝。
——常文
你睡这么一大觉之前告诉我一声就好了,挂了电话,就没消息了,很急人。
别突然那么客气,这样就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真的很混,让你那么难过。你肯定一直没睡好觉,所以才会昏睡不醒。是我应该请求你原谅。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冲突(3)
这两天,反省自己,但也没想清楚什么事。冲动说气话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委屈。你的好良心应该是你正当的理由,但我却很受伤。你想到另一个人有可能崩溃,难道我没想过吗?我想过太多次了。在你为另一个人考虑时,我觉得自己简直就不是一个人,不值得你为我考虑。你想到了我妻子的痛苦,似乎忘记了我的痛苦。
如果你跟一个人二十多年生活在一起,她关心你的饮食起居,此外最关心的就是一幅卖多少钱,别乱花钱最好是不花钱。她根本不感兴趣我的创作,甚至从来没问过我,画一幅画难不难。她也不感兴趣我跟什么人在一起,除了女性……总而言之,她是一个现实中离我最近的人,但心灵上离我很远。
这样的生活构成了我生活的二分之一,但我还有兴趣照看我的精神状态和灵魂状态,所以,才不甘心,接下来的二分之一也这么过,假如老天还给我剩下的二分之一的话。也许你会责问我,早干什么了?没错,男人有时比女人更软弱,他需要外力。
也许,我换个角度去设想,保持现状也不难。一辈子说过来就过来了,有时,它不是从一岁开始到八十八岁结束,而是从四十岁开始,有的到四十五岁就结束了,广源不是例子吗。古人说四十知天命,一点儿没错,我就是那时候真正想通过离婚改变自己的生活。从想法到行动,又是几年。从行动到放弃行动,我已经完完全全地步入中年。所谓的一辈子,其实很短暂。
广源坚持不住院,不用药,也不去上班了。每天做他喜欢的事情,拍照片,听音乐,好像也开始写东西。昨天去看他,离开后,我一个在车里流泪了,为光源也为自己。人生是不能重来的,所以,我想抓稻草一样抓住你,看看能不能在剩余的时间里重建一个生活,哪怕是短暂的生活都行。真的有点儿不甘心就这样把一辈子放过去。
关于小孩儿,你最新的想法如何?来信说说。
——吴黔
老方,我想借着给你写信,把想法整理一下。这些年,虽然都是一个人面对好多事情,但都是不涉及情感的。一旦动了感情,我便不再那么信任自己的理性和判断力。有时觉得想清楚了,第二天又都推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