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头冻得通红,即便抱着手炉也没什么知觉,遂钰边感叹今年冷,边哆哆嗦嗦往山顶走去。
萧韫带他看过日升月落,亦品尝甘苦滋味,桩桩件件遂钰都记得。
只是他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他到底想不想要,乐不乐意。
树枝的影子在地上跳舞,斜斜的,和着远处廊前翘起的檐角之间,坠着的铜制风管,叮当作响间,音调竟奇异的一致。树影在跳舞,刻在月色所及的宽阔景台,地面还有一点香灰,混着水凝固在坑洼处。
遂钰用脚跟踩着这点冰,一点点的,一点点的将它踩碎了。
世上万千荣华,皆于他眼中如流水席般淌过,可他却想看看真正的乡野炊烟。或许人性便是如此,永远不知知足,总在欲望的路上行走,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贫穷的人仰望大都,而他在大都遥望求而不可得的清贫安宁。
遂钰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待在萧韫身边,他双手合十,闭眼正欲念白日背过的经文,脑海中陡然浮现的却是萧韫的脸。
如果一件事从开头便是错的,能得几分善终。
遂钰鼻尖微酸,轻轻闭眼。
陷入感情的人,如同陷入权利漩涡的人般,二者都是毫无理智的野兽。他那日毫无理智的逼问萧韫,待冷静后自省不该如此欺君,萧韫是君,他甚至并非臣,从后宫污巷中走出的人,哪能算得上清白。
若非顶着偌大的南荣之姓,遂钰早已不愿苟活。
“雪梨汤熬好了,回屋喝些再休息罢。”
风声之中,褚云胥的声音陡然响起。
遂钰转身,顺势抹了把被冻出眼泪的眼角,边说边解下氅衣,快步来到褚云胥身边,将氅衣披在她肩头才说:“山顶冷,嫂嫂怎么不多穿件衣服,也不带着阿颜,万一摔倒伤着怎么办。”
褚云胥抚摸氅衣领口的赤色狐毛,微笑道:“这氅衣是陛下赏的吧。”
“如此做工,三品官员以上都不一定拥有,父王倒是有这么一件,但没你的做工精细。”
“没、没有。”
遂钰顿时哽住了,说:“都是底下人孝敬的。”
“其实很多事情,我们自家人相处时也不一定得说明白。大都的这幅天地,你总是比我们更熟悉,从家中启程前,父亲便叮嘱过我们,勿轻易打扰你的习惯,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肯定有自己的考量。”
褚云胥深深望着遂钰,“大都每年都会有人将你的画像送回鹿广郡,我们启程前,父亲将所有画像拿出来端详。”
“他说你小时候像母亲,但逐渐的不太像了。”
遂钰蜷起手指,“是吗,哪里不像。”
“昳丽的容貌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言,是打开十八层地狱的钥匙。”
“遂钰,你觉得它对你来说是什么。”
很多话不必多说,褚云胥的忧虑凝结于眸光之中:“若你是女儿身,及笄前父亲便会将你的终身大事尘埃落定。”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遂钰说。
他撒谎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避免对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接受褚云胥的目光,生硬道:“我从来不做假设,也不论如果,现在走的这条路,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