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或某种能力,绝不等于本人,即便为融洽相处,也应该见见面。她来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并不看重这份工作。
她的情况资料上都有。还指望她再提供什么呢?为了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窘态,我抬手理了理头发,垂到额前的一缕头发中,竟然有几根白发,我赶紧用手捂住,一边观察她是否发现。好在,她并没有留心面前这个大她十岁的男人。她在看她的腿,一种习惯。我主动开口:“好,那咱们就这么定了,你随时可以来上班,有需要协调或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想让她感觉我在这里的无所不能。
“行!”她终于开口了,嘴唇微微开启,但又马上抿住。
“我们,对你——非常——满意。”
她丝毫没有索要号码的意思。我看着资料上的联系电话给她打过去,手机在包里响起,她打开包看了一下,又合上了。
“我的。”
她嘴角微微一翘,低垂的眼帘就此抬起,笑了笑,露出一对宝石般明亮的眼睛。我也笑笑,气氛总算轻松了一些。尽管时间不早了,但我很想和她多聊一会儿,内容不必做规定,完全可以聊聊她对这里的印象,或对我的评价,哪怕说说闷热的天气,如果她不开口,我就主动打开话题,半开玩笑地问她,这样的天气搭条披肩不热吗?当然,这是明知故问装傻的淡话,谁不知道女人为了美,既不怕热也不怕冷。我那长长的狐狸尾巴,怎么藏也藏不掉,毫无疑问,我是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妄图制造出一个一见如故的效果。她却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无论面前是一只温顺可爱的羊羔,还是一条披着羊皮的饿狼,她都没有兴趣。
她的成熟超出我想象。我如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恨不得抽自己的脸,但我真要那样做,岂不是更像一个十足的小丑?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站起来,礼节性地说:“谢谢,但愿我们合作愉快!”按照电影和小说里的规则,她怎么也该走上前主动和我握手,以她那一代人的惯常,甚至应该尖叫一声“哇噻”,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亲上一口,至于接下来是称大叔,还是学长,就都无所谓了。她却把这些全省了,或把正常的规矩全都打破了。她站起来,挪动脚步,方向却是门口。
“我有车,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回家——”
我只是这么想,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直觉告诉我,她不易接近,除了年轻漂亮才华横溢外,我对她根本谈不上了解,她的性格、习惯、爱好、为人,我都一无所知。我不可冒失,不能一开始就把事情搞砸。她不同于那些一枝玫瑰一个拥抱一句甜言蜜语就可以搞定的女人,她绝对不会认为口流馋涎的男人像哈巴狗一样跟在她屁股后面屈尊讨好就是爱。
那我该怎么办?菩提树下的月老永远不会说出其中的诀窍。我很严肃地靠在椅子上,抽了一支烟,分别给四位副校长打了电话,接着和往常一样回家,坐在沙发上看一会儿无聊的电视,翻几页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要看的书,然后上床睡觉,但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醒(四)
4
第一次见到Villa就是这些。
我躺在已经有点厌倦的床上,满脑子都是这个栗色直发双腿光洁健美的小蹄子(想想那干净、光滑、灵巧、可爱的小东西吧),她独立、自我、坚强、聪灵,没有一丝柔弱和庸懒,总是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理智提醒我:别费精力了,你是在做一件毫无意义的蠢事。
罐里的煤气奇怪地不多了,好在刚好能把一杯咖啡煮好。我在厨房里找黄糖,找不到,奶精也不知道放在哪里,用来搅拌的小勺也变了地方,统统找不到了,我却没有恼火,不想为此坏了心情,甚至还暗自庆幸这是某种好兆头,新生活即将开始,起点就是这一夜,这杯咖啡。
用漏勺把纱布包从锅里捞出来,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筒,把黑色的咖啡倒进杯里,抿了一口,很苦,味道很重,却绝对正宗,不过就是太烫了,我端着咖啡离开厨房,在客厅、卧室、书房到处乱逛,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陌生起来,虚幻起来,我有点害怕,因为我正在把过去推走,而且推到超乎模糊再不准备找回来的地方。过去毕竟是承载啊,可我为什么就这般的不珍惜不挽留呢?我太忘恩负义了吗?
一杯咖啡足足喝了三个钟头。拂晓五点,也许六点,我想大概用钥匙打开房门闯进来的桑安娜,也不清楚具体时间。“哐啷”一声,桑安娜站在我面前,她呼呼喘着粗气,就像刚刚跑完五千米比赛。我站在卧室门口,手里还端着咖啡杯,满脸惊愕,气愤,毕竟桑安娜打扰了我。但我马上又意识到不该这样,桑安娜手里有钥匙,她就有随时出入这房子的权力与自由,只是——她的眼睛红得如两只熟透的桃子,淡紫色的长裙上溅满泥点,左脚的鞋不见了,右脚拖拉着拖鞋,样子很可怜,我内心很自然地难受,同情她。后来我回想起来,才分辨清其实当时只不过是出于人道主义,她代表所有遇到不幸遭遇的人,而并不存在任何特殊与不同。接下来,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不让我为她做任何事情,任何。我赶紧放下手中的杯子,在她旁边坐下来,想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手里,给她一点儿此种情况下常人希望得到的温暖,我却没那么做。就是不加深思熟虑,她裙子上正在慢慢变干的泥点,也告诉我她情况很糟。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也不知道问些什么。当然,桑安娜一定有话要说,只是控制住了。她在犹豫,或是时机不成熟,她要让我以我的聪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可我并不在乎,脑子压根不转,这让她更加生气。我就那么呆着。闹钟响了,提醒我起床该上班了。在这中间,桑安娜一直目光呆滞,身体僵硬,泪眼潸然。我能看出她身陷囹圄,背后隐藏着一个严肃的话题,关于我,或者关于我们的。我说如果愿意就说出来吧。她不吭。然后突然命令我离开。在这种不知可否,又不知所措的情况下,离开,对我和桑安娜来说,都是最好不过的了。
好,我去上班。我匆匆洗脸刷牙,胡子留在路上解决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醒(五)
醒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