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官人,你们这是打算干什么?”
“当然是给灾民捐款。”一个商人答道。周镳笑道:“几位官人,你们扶贫济困的菩萨心肠,实在值得让人敬佩。可你们如果捐款给朝廷派来的这位钦差张大人,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可知道,朝廷新派这位钦差张大人什么人?”
“什么人?”几个商人疑惑问道。周镳微笑答道:“外号张扒皮,又叫张白地,人如其名,做官怎么样可想而知,几位大官人挣点银子不容易,何必拿这点去喂那样的白眼狼?几位捐进去的银子,只怕五成要落入那个张好古的腰包,四成进了其他贪官污吏之手,剩下大半成归了张好古的差役仆人。再剩下小半成能不能换成粮食送到灾区,都还是两说。”
“他娘的,原来那个张好古也是这个德行,老子们不捐了。”几个商人本来就是看在刘五纬的面子上才来捐款,心本就不诚,被周镳这么一说,自是收回银子,骂骂咧咧的扭头而去,后面刘五纬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惧怕东林党人势力,不敢多说什么——还好,张大少爷并没有把捐款强行摊派到各府各县,刘五纬倒也不用担心完不成摊派。
“周镳,回来。”李三才和叶向高之后的继任东林党魁、兼东林书院掌院高攀龙终于开口,叫回奸笑不已的周镳,向众东林学子吩咐道:“都回去念书吧,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东林学子大会了,全江南的东林学子和无数江南士子都要来到无锡聚集,你们要向前辈先学们好生学习,也要让他们看看你们学业的情况。”
“谨遵院长学令。”东林众学子齐声答应,随着高攀龙和钱谦益等人扬长而去。直到他们走远,围观的穷苦百姓才纷纷上前,将一枚枚沾满汗水的铜钱放进刘五纬捧着的捐款箱中,并纷纷劝道:“刘大人,你辛苦了,快休息吧,别顶着太阳站了。”“刘大人,你千万要保重身体,你要是倒下了,还有谁带着我们修芙蓉圩?”“刘大人,芙蓉圩修成了,我们老百姓就好过了。我们支持你,如果上面敢来撤你的职,我们无锡的老百姓就为你喊冤,进京给你告御状!”
“多谢,多谢各位父老乡亲。”刘五纬感动得泪流满面,抹着眼角说道:“各位乡亲。请你们放心,我刘五纬现在虽然被留职听参,可我相信,这一次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臣,一定能为我刘五纬洗刷冤屈,还我清白。”
“对,对,这一次的钦差大人一定是好人。”无锡百姓纷纷附和,又有人叫道:“乡亲们,我们当捐一点给山东的难民吧,我听说了,这次朝廷派下来的钦差除了监察吏治,还有就是筹款赈灾,我们无锡的百姓捐得多,钦差大人一高兴,就一定会重查刘大人的案子,还刘大人清白。”
一呼百应,穷得衣服补丁摞补丁的农民和渔民纷纷伸手入怀,掏出仍然带着体温的铜钱,争先恐后的放进刘五纬面前的捐款箱中,弄得刘五纬还要反过来劝百姓,“老乡们,你们也不宽裕,还要过日子,少捐点,千万别影响到你们的生活。”
……
人群逐渐散去的时候,时间已是下午,因为前几日连降暴雨,身上有病的刘五纬不顾疲倦,又领着几个衙役打马赶往无锡县城西北的芙蓉圩堤坝,查看圩中洪水有无泛滥。到得工地一看,刘五纬松了口气——芙蓉圩中水位虽高,他率领无锡百姓修筑的五十里塘岸却完好无损,自发组织起来巡堤的无锡百姓也在堤坝上来往不断,补堤所用的大石土袋也在堤旁堆积如山,随时可以投入抢险救灾。见此情景,刘五纬擦擦头上的汗水,欣慰说道:“值得了,再怎么挨骂,我都值得了。”
“刘大人,刘大人来了。”巡堤的百姓也看到刘五纬,纷纷涌上前来给刘五纬行礼。还有百姓激动的大叫道:“刘大人,谢谢你啊,有了你修这条堤,我们以后就可以安心过日子了,再也不怕干旱雨涝了!你真是我们无锡的水神啊!”
“不对,不对,这条堤是无锡百姓修的,刘五纬只是带了一个头,真正修堤的人,还是你们无锡百姓啊。”刘五纬谦虚的答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刘五纬话音未落,穷老百姓都叫了起来,“刘大人,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们可就要惭愧死了。谁不知道,刘大人你为了修这条堤,把自家的土地房屋都变卖了,把钱都捐给我们无锡人修堤?”
“刘大人既然这么好,把自己的家产都拿出来给老百姓修水利。”人群中响起一个不和谐音,操着北方口音大声问道:“为什么还有人在朝廷参他劳民伤财?还参他挪用库银?”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刘五纬也寻声看去,却见说话人是人群外围的一名手拿折扇的青年书生,容貌甚是俊美,身后还站着四个青年仆人。那轻摇折扇的俊美书生见众当百姓都眼含怒火的看着自己,便笑道:“各位老乡,千万不要误会,我可不是说刘大人坏话。我是外地来的,不清楚这里的情况,所以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刘大人这样的好官,还会有人在朝廷里说他坏话?”
“还不是因为这条堤坝。”一个百姓大声叫道:“刘大人没有重修芙蓉圩堤坝以前,这一带不是旱灾就是水灾,几万多亩良田白白荒废,根本收不上什么庄稼,刘大人上任以后,带着我们重新修好芙蓉圩堤坝,又开凿了一条圩河直通运河,雨大的时候可以把水送进运河,干旱的时候可以把运河水引过来浇灌庄稼,几万亩荒地又变成了良田,还有渔民,也多了一个地方可以打渔,不用冒着风浪进太湖。无锡的大财主眼红了,就又给刘大人送银子,想让刘大人逼着我们把原来的荒地、现在的良田卖给他们,又想让刘大人禁止老百姓在芙蓉湖里打渔,只让他们渔行打渔。刘大人不答应,他们仗着有亲戚在朝廷里当官,就到朝廷上诬告刘大人,想把刘大人逼走,他们好抢我们的土地。”
“哦,原来是这样。”那俊美青年点点头,又问道:“那么你们怎么不为刘大人喊冤呢?我听说大名鼎鼎的东林书院就在无锡县城里,在里面讲学的夫子,个个都是朝廷里隐退回来的大官,在朝廷上极有势力;还有里面的学子,也个个家里都非富即贵,有的是官宦子弟。你们到东林书院去喊冤,肯定有的是人给你们做主啊。”
“哈哈哈哈哈哈……”那俊美青年的话也不知道是那里说错了,在场的穷苦百姓纷纷大笑起来,好几个百姓都同时嚷道:“这位公子,你真是外地来的人啊,我们的无锡大财主,那个不是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东林书院念书,那个不是年年给东林书院送钱捐银子?我们去东林书院告状,他们会理么?”还有一个百姓大叫道:“听说在朝廷里告刘大人黑状的人,就是东林书院出去的官!”
那俊美青年愣了一下,半晌才苦笑道:“想当年,我年纪还小的时候,我爹还打算把我送到江南东林书院念书,现在看来,我当年死活不来,还真是做对了。”俊美青年这句话总算是对了无锡老百姓的胃口,无数百姓都点头赞成,说道:“对,对,从那个书院里面出去的,没一个好人,全都是些赃官。”
“刘大人,我看你面有病色,千万要保重身体。”那俊美青年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离去,“你是个难得的好官,也有好人,我相信这个世上有报应,你一定会有好报,朝廷也一定会还你清白,让你做更大的官,为更多的百姓造福。”
注:刘五纬,史实人物,四川万县人,天启年间无锡县令,他上任之初,无锡西北各乡每年庄稼歉收,不是旱荒,定是水灾,农民缺粮严重,他实地勘察发现这一带地方所有河流大多淤塞,干旱时无水灌溉,黄梅时节又是一片汪洋,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于是主持兴修水利,清理淤塞,开凿圩河,干旱可引运河之水灌溉农田,水大则开闸放水入运河,同时河面阔了,也能兴起渔业水产之利。因为工程浩大,资金不足,刘五纬散尽家资方才成功,并因此积累成疾。但大功告成之时,当地士绅官宦见有利可图,纷纷妄图霸占水利所得良田,刘五纬又为民主持公道,力扼土地兼并,遂遭诬告调任(一说为病情过重,殁于任上)。后,当地农民与渔民集资为刘五纬建庙,初称水仙庙,又称刘侯庙,现今仍存。旧时每逢农历六月十一日刘五纬诞辰,便会有庙会演戏,热闹非常。
清顺治年间,满鞑子为收买人心,追封刘五纬为水仙。
第六十七章 东林大会序曲(上)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天下还真有这么傻的官,火耗收到一钱二分就算了,连自家的房子和田地都搭进去,白送给老百姓?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杀了我也不信!”私下从无锡百姓口中仔细打听了刘五纬的官声和真正情况后,张大少爷的首席幕僚兼狗头军师陆万龄就骂开了,“无锡的太阳不会是从西边出来的吧?大明朝的官要都得象他这样,那我宁可回家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打死我也不去当这个官了!”
“对,对,我们也不当东厂的官了——反正那时候我们也没用了。”同样扮做张大少爷随从的肖传和陈剑煌一起点头,和陆万龄深有同感。而张大少爷则很有清官模样的冷冷哼着补充一句,“如果天下的官都象刘五纬这样,那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建奴也别想再猖狂了。”
陆万龄、肖传和陈剑煌三人哑口无言,张大少爷却又仰天长叹,“我做梦也没想到,东林党那帮伪君子天天喊着爱国爱民。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真正能够做到的人,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却丝毫不知。呵呵,这个刘五纬难怪这么默默无名,他的存在,对东林党来说,就是再大不过的讽刺啊!”叹罢,张大少爷又摇摇头,心中苦笑道:“也难怪刘五纬在后世史书上也默默无名,有他这样的官员存在,不是给东林党脸上抹黑么?”
等张大少爷叹罢,张大少爷四个随从中唯一货真价实仆人的张石头上前,向张大少爷躬身问道:“少爷,天色不早,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客栈用饭了?英国公的小公子可还在客栈里等着我们回去。”张大少爷稍一沉吟,笑道:“不用,张清那小子反正不合群,等就让他等吧。后天就是东林书院的大会了,全江南的文人士子大部分都会来到无锡,我们再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杰出的人物,然后去无锡城里最好的醉仙楼,尝尝无锡肉骨头是什么滋味。”陆万龄、张石头、肖传和陈剑煌一听叫好,满口答应——当然了,还在客栈里等着张大少爷回去吃饭的张清就不是这么高兴了。
张大少爷所说的东林大会,其实是东林书院一年一度的例会。东林书院的学会颇多,每月一小会,除正月、六月、七月、十二月祁寒盛暑不举外,二月、八月,以仲丁之日为始,会各三日。愿赴者至,不必遍启。每会推一人为主,说“四书”一章;最重要的则是每年一度的大会,每当举行之时,必然提前半月遣帖启知,邀请江南东林学子及部分非东林出身的清流名士参加学会,同时一些仰慕东林的社会名流和英雄豪杰也会不请自来,与东林学子一起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指陈时弊。所以这一年一度的东林学会,绝对算得上江南文人的第一盛会,也是议论国事的主要舆论中心——更绝对是魏阉一党的头号眼中钉,肉中刺!而且东林书院的大会通常是在春天或者秋天举行,这次应钱谦益强烈要求、破例在夏天举行,其醉翁之意,自然也勿须多言。
来了这么多人。东林书院的学舍当然不可能全部住下,住不下的人也只好在无锡县城的客栈投宿,这么一来,无锡城中自然是变得非常的热闹,街上路上随处可见直裰软巾的文人士子,提刀佩剑的江湖人士也不少见,河道上来往的则全是歌船花船,船上文人吟诗弄月,饮酒品宴,歌姬弹琴唱曲,击鼓传花,真可谓:堆金积玉地,温柔富贵乡。直看得咱们土包子出身的张大少爷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暗叹不虚此行。
东游西逛了许久,天色渐黑,肚子开始抗议的张大少爷本想领着陆万龄等人去品尝相传为济公所创的无锡肉骨头,路边一名青年书生手里摆弄的东西却吸引了张大少爷的目光——单筒望远镜!众所周知,望远镜是十七世纪初在荷兰发明,距今最多也不过二十来年,在此期间虽然有少量传入中国,但数量极其稀少,就连皇宫大内也不多见,更没有应用于战场,而这个衣着平平的书生手里却拿有一柄望远镜,自然不会是凡人。张大少爷心中好奇,上前行礼道:“这位兄台,小生姓古,山东人氏。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古兄,小生姓薄名珏,长洲(吴县)人氏。”那书生很是奇怪张大少爷为什么主动向自己打招呼,出于礼貌,谨慎抱拳还礼。张大少爷笑道:“原来是薄兄,小弟刚才注意到薄兄手中的望远镜,觉得十分珍稀,所以想向薄兄借来一观,不知薄兄可否答应?”
“望远镜?”薄珏愣了一下,举起手里的望远镜问道:“古兄,你是说这个么?这是千里镜,不是什么望远镜啊?”
“惨,忘了望远镜是后世才出现的名词。”张大少爷暗骂自己蠢笨,嘴上却笑道:“对,就是这个千里镜,这个东西在西洋又被叫做望远镜,用西洋话念的话是:Telescope,在我们大明才被翻译成了千里镜。”
“古兄真高人也,小弟佩服,难道古兄年纪轻轻,也曾去过西洋?”薄珏被张大少爷随口瞎掰的一句英语惊得目瞪口呆,赶紧双手把望远镜捧到张大少爷面前,恭敬说道:“古兄。你请你仔细看看,我自己做的这架望远镜,与西洋人的望远镜相比,究竟如何?”
“你自己做的?”张大少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薄珏点头答道:“古兄明鉴,小弟自幼喜欢摆弄机械,年前在杭州见到佛朗机商人使用此物,也是十分好奇,借来一观记下形状之后,小弟就自己仿造了几个。”(注)
“你只看了一次,就自己会做望远镜?”张大少爷这一惊非同小可。再细看薄珏送来的望远镜时,发现筒身是用两截青竹制成,可以前后拉动,确实很象是中国人自制,赶紧又用望远镜观察远处景象时,张大少爷初步估计这个单筒望远镜拥有八倍变焦,视物相当清晰,绝对可以用于战场侦察和海上航行所用。而陆万龄和肖传等人都从没见过望远镜,在张大少爷指点下将望远镜试过一试时,几个人都惊叫起来,“天哪,我竟然可以看这么远?这是妖术么?”
“什么妖术不妖术的?这叫科学。”张大少爷训斥几个土包子几句,又瞟一眼紧张万分的薄珏,微笑道:“薄兄,小弟对你可真是佩服五体投地了,依小弟之见,你亲手自制这个望远镜,绝对可以和西洋原品可以媲美。”
“真的?!”薄珏惊喜追问。张大少爷点头,心中却在盘算怎么把这个薄珏给拐到北京去,让他给辽东军队造上千八百架望远镜去打建奴。不曾想薄珏又问道:“古兄,那么你可知道西洋人有没有把这个望远镜安在火炮上,用于瞄准?”
“把望远镜安在火炮上?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那一瞬间,张大少爷几乎怀疑薄珏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穿越人士!而薄珏则笑着答道:“不瞒古兄,小弟其实已经造过火炮模型,所以小弟有这么一个设想,如果能把望远镜安在火炮上,那么火炮不就可以指那里打那里了?”
张大少爷瞠目结舌,回过神来后,张大少爷又眼珠乱转片刻,这才从张石头手里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