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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第1页)

都》一阕,诗内有“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一时传诵京城。①然而,在其后的将近一个甲子里,他却连续签下《烟台条约》、《中法新约》、《马关条约》、《###》及《辛丑条约》,成了人人唾弃的“卖国第一人”。1979年版的《辞海》称他是“中国近代史上媚外卖国的典型人物”。造化弄人,竟可至此。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900国变中的商人(4)

李鸿章逝后,曾有人预言他的“幕中第一红人”盛宣怀肯定是鸿运到头了。没有想到,他仍然是屡当重任。究其原因固然颇多,而最紧要的一条则是,国内实在没有人比他更会办理实业了。1901年12月,他被加赏为太子少保衔,第二年2月,授工部左侍郎,进入中央决策机构。

从戊戌变法失败到庚子国变,中央威严尽失。变革力量从体制内转到体制外,后来10年,孙中山的革命党不断起义,激进思潮日渐蔓延。而中国企业成长的主流,也从由上而下的洋务运动,转而为由下而上的民间创业热潮。

1900年之后,张謇的大生纱厂进入全盛期。在义和团运动中,北方大乱,南方却未受影响,而局势动荡,造成洋纱进口明显减少,机纱市场价格挺俏。这年秋天,张謇在日记上高兴地写道:“厂事复转,销路大畅。”到年底,大生获纯利达 万元。从1901年到1907年,张謇一口气先后创办了 19 家大大小小的企业,赫然成为国内规模最大的民营企业集团。

张謇经商十分成功,不过作为士商代表的他却志不在此。

在“东南互保”中倾尽全力后,他继而起草了一份《变法平议》,提出42条具体的改革意见,呈递给朝廷后,竟无任何下文。失望之余,他决心从实业、教育入手,在民间层面实现自己改造社会的理想。他曾对人说:“我知道,我们政府绝无希望,只有我自己在可能范围内,得尺得寸,尽可能得心而已。”

张謇的精心构思是,靠一己之力量,彻底改造自己的家乡南通县。而实行的办法就是“父教育,母实业”,把南通建成一个带有自治性质的模范城市。

1903年开春,张謇在南通创办小学。那时一般都叫“学堂”,张謇称“学校”很是超前,10年后,新生的民国###才通令全国一律改称“学校”。张謇的小学分为本科和讲习科。4月23日,本科生复试的试题是他亲自拟的,经义兼国文的题目是“先知先觉释义”,历史题为“三代学制大概”,地理题为“中国生业物产大概”,还有两道算术题。

据记载,考试那天,大雨滂沱,学生都是撑着油纸伞来的。监考的教习中就有以后鼎鼎大名的国学大师王国维,另外还有多位日本籍教习。张謇壁立校门,淋雨迎候每一个学生。学校开学前夜,张謇和一个助理逐一检查学生宿舍,月沉星稀中,助理举蜡烛,他拿锤子,在每个房间门口钉名牌,把钉子敲牢,直到后半夜。他为学校立的校训是,“坚苦自立,忠实不欺”。为了提高教师收入,有一年,他在一次股东会上提议,把旗下一家垦牧公司原来的3 000多股按4 000股分派,多出的近千股作为红股份,给南通师范学校450股,公司职员460股。

南通原本是个偏处一隅的小城,在张謇办厂之前,城内人口不过4万,没有任何工业,只有零星的手工作坊,人们按农业社会的节奏遵循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小城被一条叫濠河的河流所环绕,千百年来有“富西门,穷东门,叫花子南门”之谓,张謇便把自己的事业都投注在南门之外、濠河以南的荒地上。他立誓要在这里建一座中国最好的模范城。随着他的企业日渐增多,荒芜的城南竟渐成气候。南通旧城内民房矮小密集,街道狭窄,宽不过两间,只能通人力车。南边的新城则道路宽广,可通汽车,沿着濠河和模范路,南通师范、图书馆、博物苑、更俗剧场、南通俱乐部、有斐旅馆、桃之花旅馆,以及女工传习所、通海实业银行、绣织局等企业及公共设施比邻而兴,南通向外界展示出自己最近代的一面。

1900国变中的商人(5)

张謇经商一生,所积财富数百万两,大多用于教育和地方建设。他的平常生活十分俭朴,每餐不过一荤一素一汤,没有特别客人,不杀鸡鸭。1903年,他应日本博览会之邀去日本考察,买的是最便宜的三等舱客票。有人惊讶于他的节俭,他答曰:“三等舱位有我中国工、农、商界有志之士。一路与他们叙谈振兴实业之大事,乃极好良机,求之不得。”他曾计算,经商20多年中,用在公共事业上的工资、分红可计150多万两,加上跟他一起办企业的哥哥所捐,总数超过300万两。

张謇多有名言留世。他尝言:“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却不与草木同腐。故踊跃从公者,做一分便是一分,做一寸便是一寸。”斯人的眼光与胸怀,实为百代仅见。

从张謇等人身上,我们看到的事实是,在国难乱世之中,新生的企业家阶层并不是一群只知道维护一己利益的人,也不是一群被改造的、随波逐流的人。他们在很多时候表现出来的勇气和理性是其他阶层的人们所不及甚至不能理解的,他们因自己的事业而形成了一股特别的力量,在有些时候,竟让人觉得他们也许是真正勇敢的人。

在晚清,张謇与盛宣怀是民营企业与国营企业的两大代表人物,对比两人的事业格局,十分有趣。

自1895年之后,盛宣怀的注意力全部投注在钢铁、矿产、铁路和银行等领域。这些公司均属于资源性行业,需得到强大的政府政策扶持,因垄断而具有暴利性。张謇的事业则在纺织业、围海养殖等民生产业。在这些领域中,进入已无门槛,国际资本聚集,是一个充分竞争性市场。两人事业,上下游泾渭分明,竟俨然成了规律。在后来100年的中国经济中,国营资本大多循的是盛式路径,而民营资本走的正是张謇道路。

1900年之后,正当张謇的纱厂生意十分兴隆的时候,江浙一带的民间资本也迎势而上,纷纷投入现代的民生产业。其中,对日后影响最大的是无锡荣家兄弟。

1902年3月,一家保兴面粉厂在无锡西门外梁溪河畔的一个土墩上悄悄开业了。它占地17亩,工人30个,最显眼的是它有4套法国造炼的大石磨,引擎60马力,磨出来的面粉又细又白,每日夜可出面300包。它的主要投资人是荣宗敬(1873…1927)、荣德生(1875…1952)兄弟,共集资万两白银。荣家兄弟出身贫寒,太平天国起事期间,无锡遭遇战乱,荣氏一门几乎灭绝,其父因为在上海铁铺当学徒才幸免于难。10多岁时,两兄弟就背着一个小包裹到广州、上海等地谋生计。因头脑活络、手脚勤快,他们竟慢慢地有了一些积蓄。到1896年,他们与父亲一起在上海开了一家广生钱庄,自己当起了小老板。又过了几年,钱庄生意清淡,父亲也因病去世,兄弟俩决定转行去做面粉厂。

1900国变中的商人(6)

当时国内已开业12家机器面粉厂,最出名的就是老状元孙家鼐家族开办的阜丰面粉厂,保兴是最小的一家。荣家兄弟的工厂从一开张那天起就不顺利,当地乡绅告荣家兄弟私圈农田,还投诉他们搞了一根大烟囱正对着学宫,有碍风水。一场官司风波打到了两江总督府,幸好总督刘坤一是个洋务派,把讼书给驳了回去。面粉生产出来以后,销路很差,头一个月就积压了上千包,因为江南人以大米为主食,面粉销路在北方。荣家兄弟从来就没有跨过江,对那边的市场是两眼一抹黑。开厂一年多,其他股东就灰心丧气撤了资,两兄弟只好把名字改成茂新,重新去办了注册。

天下的生意都是咬牙熬出来的。荣家兄弟渐渐显出了经营上的才干。他们先是物色到了营销上的能人,专门去打开北方市场。他们在销售上还动了很多脑筋,比如在面粉包里随机放进一块铜元,作为“彩头”,给消费者带来意外的惊喜,这种促销花样在很多年后仍然有效。1904年,东北爆发了日俄战争,面粉需求陡然增加,生意一下子就好了起来。两兄弟还十分重视对新技术的投入。1905年,他们得知英国的制面设备比法国的要好,马上决定购进六部英制钢磨机器,生产能力顿时翻了一番。不久后,他们得悉美国研制出了新的面粉机,性能更加优良,于是又下决心举债采购。

荣家兄弟是一对十分奇特的组合。兄长荣宗敬长得浓眉方脸,英气逼人,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手段霹雳;弟弟荣德生则面圆耳长,慈眉善目,慎思笃行,稳健保守。两人在衣着上的区别也很明显,老大喜欢穿西装,整日发蜡闪闪;老二终年是青衫长褂,一副乡绅打扮。这种截然不同、颇为互补的个性也充分体现在生意上,甚至成为荣氏事业得以壮大的最重要的保证。荣宗敬大胆扩张,见到机会咬住就上,他的经营哲学是“只要有人肯借钱,我就敢要,只要有人肯卖厂,我就敢买”,是一个典型的激进战略痴迷者。在进口美制面粉机时,需12万两白银,茂新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荣宗敬力主向洋行借款,先付两成,其余两年还清。荣德生有点迟疑,他则认定,“只有欠入,赚下还钱,方有发达之日”。1905年,就在面粉厂刚上正轨之后,荣宗敬当即提出“吃着两头,再做一局”,再办一家棉纺厂。从此,荣家靠面粉、纺纱起家,“既管吃,又管穿”,构筑出一个惊人的商业王国。当然,他的冒进个性也常常陷企业于巨大的危机。1907年,荣宗敬在上海做金融投机失手,造成数万元的巨额损失,连他先父创办的广生钱庄都搭了进去,钱庄被迫倒闭关门。生死关头,身在无锡的荣德生捧着自家田单及房屋单契,火速赶到上海,以此作保,才把荣宗敬从烂泥中拉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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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20多年中,这种危急景象居然发生了多次,荣宗敬舔净伤口,依然猛打猛冲,荣德生则在后面掩护救难,每每把兄长和公司从悬崖边拉回。就这样,荣家事业在激进与保守之间,十分奇妙而迅猛地扩张。

1900年前后,中国商业界还发生了一个很大的事件,那就是洋务派最重要的矿务实业—开平矿务局被英国人骗走了。这个骗局牵涉英、德、美三国,甚至还是由一个后来当上了美国总统的年轻人操盘的。

开平煤矿由李鸿章决策、大买办唐廷枢一手创办。到1895年之后,它跟招商局一样,落入了佩着顶戴的官商之手,出任督办的是恭亲王的亲信张翼。煤矿的发展需要不断投入资金,朝廷没有资本注入,而张翼又不愿意让商股在总股本中占据优势,于是他选择了对外举债。1899年9月,张翼通过德国顾问德璀琳向英国墨林采矿公司借款20万英镑,以开平矿务局的全部资产作为抵押。代表墨林跟张翼谈判的是一个时年25岁、叫赫伯特·克拉克·胡佛(Herbert Clark Hoover)的美国年轻人。他在30年后成为美国的第31任总统,在他任内爆发了著名的1929年美国经济大萧条。

毕业于斯坦福大学地质系的胡佛是一年前来到中国的,他对勘探金矿充满了兴趣。在张翼的帮助下,他曾经在120名大清骑兵的护卫下,在华北一带四处探险。他还为自己起了个中国名字:胡华。在成为墨林公司驻天津代表后,他写了一份《开平矿务局报告》,内称:“这项产业肯定值得投资100万镑,这个企业绝不是一种投机事业,而是一个会产生非常高的赢利的实业企业。”

1900年6月,义和团在天津起事,很快蔓延至北方,京津一带惊恐万状。胡佛和很多外国人一样在天津公馆内被围困了一个多月。而此时,张翼也躲进了英租界的家中。一个多月后,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某日,英国驻天津领事亲自带兵冲进张宅,以张家养有大量鸽子为由,认定“疑与拳匪相通”,逮捕了张翼,把他关在太古洋行的一个旧厨房里。

当时,慈禧已经西逃,京津被联军控制,“通拳匪”是一个不用审判就可以杀头的罪名,张翼被吓得魂飞魄散。在被关押了两天后,德国人德璀琳出现了。他告诉张翼,天津的煤栈被烧毁了,唐山矿区乱成一片,为了避免战火,他建议将开平煤矿挂上英商的招牌。他随即取出一份事先拟好的“护矿手据”,内容是 “委派古斯塔·冯·德璀琳为开平煤矿公司经纪产业、综理事宜之总办,并予以便宜行事之权。听凭用其所筹最善之法,以保全矿产股东利益”。也就是同意德璀琳可以自行处理一切事宜。德璀琳说,只要张翼签了字,由他向各国使馆担保张翼性命无虞。张翼签字,第二天就被放了出来。

7月30日,得到“便宜行事之权”的德璀琳跟胡佛坐在了一起,前者代表开平矿务局,后者代表墨林公司,签订了出售合约,价格是象征性的8英镑。根据这份合约,“开平矿务局所有之地产、码头、铁路、房屋、机器、货物,并所属、所受、执掌或应享有之权力、利益,一并允准、转付、移交、过割与胡佛……胡佛有权将其由此约所得的一切权力、数据、利益,转付、移交与开平有限公司”。胡佛把合约带回墨林公司后,得到了5 000美元的奖赏,这在当年是一笔不菲的报酬。接着,墨林又转手将开平卖给一个名为“东方辛迪加”的英国财团。12月28日,新组成的开平矿务有限公司在伦敦注册。在签署正式“移交约”的时候,昏庸的张翼又被耍了一把,中文合同与英文合同存在明显的表达差异,中文为“保管、托管”,英文则为“出售”。为了安抚这个慷慨的大官商,胡佛则答应张翼可以担任终身“驻华”督办,其所持有的3 000股开平老股可换成万新股,此外还给他20万两白银用于打点上下。第二年2月下旬,英军进驻矿区,升起米字旗,胡佛被任命为新公司的总办,并得到8 000股的公司股票。他搞了半年的接管工作,在写给董事会的报告中称:“我们的任务完成得令人满意,而留给我们后任的乃是一个前程远大的企业。”①

开平矿务局被骗走后,闯下大祸的张翼一直刻意隐瞒此事。直到1902年11月,因为一次“降旗事件”此事才被捅了出来。当时煤矿悬挂了清朝黄龙旗和英国米字旗,英国人认为转卖事宜已经抵定,就强行降下黄龙旗,结果引起矿工的强烈抗议。有人将此事密告袁世凯,骗局才告白天下,顿时引起朝野震惊,当时舆论称,“不特为环球所稀闻,抑且为万邦所腾笑”。清廷责成张翼赴英国起诉墨林公司骗取煤矿一案,随张翼一起去的,是因翻译《天演论》、提倡“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出名的著名学者严复。这场国际官司一直打到1905年底,张翼花费了百万白银,经过数月14次的开庭审理,法庭最终的判决却是,承认墨林有欺骗行为,但仍然以“无法强制执行”为理由将煤矿判给英方。清廷不敢得罪英国,此事居然不了了之。

就在胡佛操盘骗取开平的时候,唯一提出抗议的是一个比他年长8岁的中国商人,他叫周学熙(1866…1947),时任矿务局总办。根据规定,在“移交约”上需有督办、总办一起签字,周学熙拒绝签字,并因此愤然辞职。在其后10年中,周学熙为了夺回开平,谋篇布局,大开大阖,商战从清朝一直打到民国,最终却还是功亏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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