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祈男怪只怪自己以往到太太这里来得太少,许多世面,尚未见过。这不,眼见就吃了消息闭塞的亏了。
可事到如今,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此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祈男硬着头皮,强颜欢笑地道:“这才看出我的孝心是真呢!太太将来有了好东西只管赏我,别理她们才好!”
其实她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脱口而出的,只为自己此时的尴尬解围而已。
不料太太听见,却有意无意地笑了,定睛细看她,嘴角高高扬起讥讽的笑来。还以为这丫头是真不在乎钱物呢,没想到到底还是露出了真心。
“说起这个来,”太太将身后杨花玫瑰绣垫拍拍松,人便倚靠了上去,口中若有似无地道:“我还真有东西赏你。无论那日你怎么说,到底卖出去是你亲手制得的,就算给你,也属应当。说吧,你想要什么?”
祈男先是垂了头,不过瞬间又抬了起来,微笑迎向太太的注视,她的睫羽纤长浓密,仿佛蝴蝶的翅膀,扑闪间露出两只幽黑明亮的眼睛,如那深山里的潭水一般清冽幽深:
“母亲果然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女儿的心思。说实话,我还真有事想求太太,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太太体贴人心,自己提出来,我再拒绝,就有矫揉造作之嫌了。”
太太在心里冷笑,早知道是这样了,还说什么矫揉造作?
“嗯,说吧!”太太面上安宁平静,雍容婉约,纹丝不动。
祈男手里绞着一方刚从袖子里抽出来的柳青色罗帕,做出极为难的样子,眼睛不看太太只看地上,脸色微红。细声细气地道:“说起来,太太别怪罪。还是为了五姨娘。”
太太不知怎的,心里长出一口气来。她本就没拿祈男当亲生女儿,若不是对方的手艺能带来些小钱钱。她还真不愿拿正眼看这个小庶女。
说实话,太太也不太愿意,祈男真当自己做了母亲。她不想要这个女儿,更不想当她的母亲,这道理很容易懂。
太太就是嫌弃姨娘,连她们的女儿一并也都嫌弃。
幸好这丫头提出来这事,证明她心里还有姨娘,正好,太太心想,还当她要钱要东西呢!要求自己放过姨娘?这事容易。
“你不用再说了。”太太竖起左手,打断了祈男的话:“你求我从轻发落你姨娘,饶过她今日席间忿怒激扬之过,是不是?”
太太眼里瞬间闪过松了口气的神情,祈男全收进心底。却装作视而不见,只管陪笑红脸:“太太眼光犀利,什么也逃不过太太的眼睛。女儿不敢再说什么,只求太太开恩。”
太太哼出一声,她不再掩饰,这声音直接传到了祈男的耳朵里:“你既然说了,我少不得赏你个面儿!不过姨娘今日于众人面前。特别是城中众贵妇面前喧哗吵闹,令我难堪,更令苏家脸面蒙羞,说一句轻轻发落,只怕无以压众。再说,还有七姨娘呢?若发落了她。没有白白放过五姨娘的道理!”
祈男不说话了,手里愈发绞着那方罗帕,简直要绞出汁子来,手中乱动,袖口不觉就移出一物来。太太斜眼看过去,原来竟是一方白滑细腻的,高丽细纸。
太太心中抽动一下,五百两银子复又堆现在眼前。
屋里陷入凝重的沉默中,太太身边小桌上放着的铜香炉里,丝丝篆篆绕出逼人的香气来,香料该是名贵品种,也该令闻者心旷神怡,可此时祈男只觉得呼吸生滞,心跳渐缓,最后简直就要静顿不动了。
终于,太太一直在小桌上轻点的食指,静止不动了,随即祈男便听见她貌似温柔,实则冷酷的声音:“罚五姨娘屋里抄五十遍心经,这事就算完了。”
祈男心里松了口气,立刻毫不犹豫,起身向太太跪了下去:“多谢太太宽厚量宏,我替五姨娘多谢太太海涵不究,今后我必提点着姨娘,再不犯同样的过失了!”
太太微笑颔首:“这样就好,罚她也不过是让她别再犯错,既然你说不会,我便信你。”
祈男将纸向袖子里塞了塞,心想还好自己机灵,知道出门要带这个护身符,也对着太太笑了。
太太便伸手拉她起来:“快坐回来,才吃了那许多,看跪着该堵着不好消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