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炉子上袅袅的水汽氤氲了眉眼,叶嘉耷拉着眼睛有些感伤的样子。周憬琛抬眸看着她弯唇笑了笑,取了一个小杯盏反过来,他一手扶袖一手拿帕子包住茶壶的柄端起来,慢条斯理地给叶嘉斟了一杯茶。这一手斟茶煮茶的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又赏心悦目。
“尝尝看。”
叶嘉抬眸看着他,端起杯子轻轻呷了一口,神情顿时一怔。
她虽说平常甚少饮茶,其实并不懂品茶。但不得不说,周憬琛这一弄确实好喝了许多。如牛饮水的粗人都能尝出一些雅意来。不过……叶嘉不由地翻起眼皮看向对面的人。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周憬琛最近一举一动都莫名地风骚了许多。
“嘉娘在想什么?”
周憬琛毫不避讳叶嘉的打量,笑起来,“这么看着我?”
“没,”垂下眼帘,叶嘉一口将茶饮尽,“我只是有些好奇乔家的事。方才听那两个仆人的意思,杨老太跟前大都护之间似乎并非我以为的那般和睦。”
周憬琛却点点头:“嗯,确实是。”
“什么意思?”
他忽然这么肯定,叶嘉来了兴致,“你知道什么麽?”
“知道一点。”
周憬琛又为叶嘉添了一杯,茶香萦绕,他方启唇不疾不徐地开口:“前大都护与其夫人之间的事情其实也不算秘密。说起来,这两人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强求来的一对怨偶。”
“嗯??说说,说说。”
叶嘉本来也就有些好奇,被他这么一说变成了非知道不可。她眼睛噌地一下就这么亮起来,忽地灼灼盯着对面对面煮茶的人看。
周憬琛还是头一回从她这得到如此专注的注视,一时间端茶的手都愣住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看着叶嘉这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周憬琛倒也没有故意卖关子,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前大都护乔惗卿也是流放犯官之后。杨家乃是龟兹的大户,祖上也出过官,在当地也算是家大业大。但奈何子嗣凋零,到杨老太父亲那一代只得一个女儿……”
“杨老太年轻时候有一意中人,乃龟兹一富家子弟。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算是情谊深厚。只不过事与愿违,不能成婚。杨家只有一女,杨父必然是不能容忍女儿外嫁断杨家的香火的。杨老太从小便被定下了此生只能招赘这一条路,守住万千家产和杨家香火。”
周憬琛饮了一口茶缓缓道,“杨老太自是不能接受。她这人性情刚烈,时至成年抵死不从。奈何她看中之人却没有她的坚定决心,这边求娶不成便另择良配,舍了她。”
“这样啊……”
叶嘉眨了眨眼睛,心里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所以她负气之下另择他人?选的这个便是乔惗卿?”
“倒也不是,”周憬琛古怪地看了一眼叶嘉,顿了顿,才仿佛斟酌片刻才很是客气地说了一句话:“杨家只有一女,杨老太年轻时候被娇养得性情十分骄纵。”
周憬琛素来是点到为止,从未用极端的词形容过谁,这还是他头一次用‘十分骄纵’来形容一个人。
“……这是什么意思?”
正常来说,不是你若无心我便休么?
周憬琛抚了抚衣袖,笑了笑。似乎不想恶语形容一个年过半百之人,只尽量含蓄地一句话带过道:“总之,杨老太即便被父亲压制着与乔惗卿成了婚,心中却一直没有放下过旧事。与乔惗卿成婚五十多年里,直到乔惗卿身死命陨之前都只惦记着旧人和旧事。”
叶嘉顿时喉咙里一梗,顿了顿,问道:“……什么叫一直惦记着旧人旧事?”
周憬琛见她神情一瞬间变得复杂,顿时忍不住笑。旁人的事情他不好说的太难听,只点了一句:“嘉娘以为为何两人成婚五十多年,膝下并无一子半女呢?”
“……总不能拿别人的夫婿当自己的夫婿,拿旁人的子孙当自家子孙吧?”
周憬琛没想到叶嘉一猜就猜到了全部,诧异地抬起眼帘。
“猜对了?!”
叶嘉一看他这诧异的神色,喉咙一哽,心里跟吃了脏东西一样哽住了。
周憬琛没说话,只重新斟了一杯茶:“喝点茶水,消消火。”
“消什么火?”
她又没生气。话虽这么说,但叶嘉还是抓起茶杯一杯饮尽。
她抓了抓头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此时回想杨老太为亡夫疯魔的模样感观就有些奇怪了。不能说恶心吧,但至少是没有没那么感动了:“……就算这般,他们的这桩婚事是靠什么坚持五十多年的?正常来说不是该早就分道扬镳?哦也对,杨家家大势大,这婚事也和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