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卿夺过珠宝袋儿,背在自己身上,将自己拿的草包往栾大手中一塞,自己先行离开。
栾大只好背起两个大草包,看着公孙卿的背景,生气地直嚷嚷:“鬼儒生,八辈子也忘不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娘娘的,不是我有力气,这两袋子臭骨头,就扔在这儿喂狗!”嘴中这么说,他还是将两个草包都背在肩上,跟着公孙卿,向南边的山坡走去。
远处传来几声野狼的嗥叫。
(七)
杜周自从当上了廷尉,又身兼御史以来,浑身上下有说不出的高兴。他给自己总结了一下,觉得自己的成功,在于吸收了义纵和张汤的教训,保持低调,话不要多说,也不和谁去争。义纵敢和皇上去争,张汤多次和东方朔争,争来争去,把他们的脑袋争没了。杜周看得明白,你们能争得过一个皇上,一个神仙么?在特有智慧的人面前,退便是进。所以他一直保持着低调,不用说在皇上面前不唱高调,便是在张汤面前,也不多说,而且和皇上、和张汤都保持一些距离。都说伴君如伴虎,那我就离虎远一点,等虎吃饱了,我再上前帮他溜溜虎须。这个时候,说不定老虎的屁股也能摸一摸!想到这儿,他惬意地笑了起来。他慢慢地体会出,距离便是美。
是的,要保持距离!别说我杜周了,就是东方朔,不也要躲到金马门里隐居么?可他又觉得,自己虽然与皇上保持着距离,可皇上要做什么,在想什么,自己不能不知。张汤过分接近皇上不可学,但他在皇上身边插上自己的心腹,这很重要。霍子侯不是个东西,不可信。不能用。对了,皇上几天前不是要自己给他推荐两个人么?眼前便有张汤留下来的三个人物,何不挑出两个,给皇上送去呢?
杜周想到这儿,便让卫兵传江充、朱安世、吴丑生三人前来说话。没多会儿,卫兵来报,说今天是休沐日,三个人全到张安世家喝酒去了。杜周这才想起今天是休沐日。他对卫兵们说:“没事了,你们也做自己的事吧。”然后独自一人,穿过庭尉府的后院,向张汤的家中走去。
张汤老母已经回杜县老家了,这里便被张安世一个人占着。杜周原想让吴丑生和江充也搬过来,与张安世同住,不料吴丑生和江充两个全不乐意,他们说害怕张安世。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三个都是张汤关照的人,杜周便硬把他们弄到一起,还硬让他们拜了把兄弟。杜周经常给他们讲讲张汤的果敢,张汤的廉洁,更要讲讲张汤对他们的好处,说说皇上对张汤的怀念,以此勉励他们努力进步。可是他们三人总是貌合神离。今天听说他们三个在一起喝酒,杜周还真的有点高兴。
杜周一边走着,心里一边翻开了账本,盘算着这三个人的价值。他印象最深的是江充,最为欣赏的也是江充。江充虽然年已三十,可他长得确是好看,高高的个子,不胖也不瘦;一副长方的脸庞,有着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浓眉直鼻,阔嘴皓齿,颧骨不高不低,说话慢条斯理,声音磁性诱人。杜周确实佩服义纵的眼力,同时也明白了张汤为什么把他留了下来。自己有时候看着夫人和小妾不顺眼,也会想起江充来。可他杜周毕竟是杜周,决不为一点小事而弄得不周全。他再往下想,为什么张汤要留下江充?是为了替吴陪龙?可吴陪龙后来伤了,他为什么还不动江充,一直放在我杜周这儿?不对,他还有更大有用处!莫非他想在关键的时候,把江充献给皇上?着哇!张汤肯定是有这一招,可惜他还没来得及,便被朱买臣攻跨了,把东方朔给惹火了!眼下皇上让我荐举人才,江充不是最佳人选么?如果他到了皇上的身边,还不就是我的一个耳目?张汤啊张汤,谢谢你啦!
杜周想到这儿,心里一阵兴奋。另外一个推荐谁呢?吴丑生?他长得又矮又瘦,可在我杜周手下读了十年书,又练了好几年府衙事务,却是一手好文案,刀笔功夫第一流。如果皇上要,也是个人才。最让杜周担心的,还是那个张安世。皇上看着张汤的面子,封了他个上林苑一等侍卫,而且官位四品。可他一点都没有官的样子,整天吊儿郎当地在长安街上逛游。杜周对他最不放心,甚至要手下的人盯着,最好别让他到上林苑去。这个张安世象个十足的流氓,却又不像一般的流氓;有些张汤样,又不似张汤;他从哪儿来的,他怎么会被张汤给降服了?这个谜,杜周一点都不明白。只知这个人终日出入歌楼妓馆,甚至有时在长安街上看到漂亮的女子,都要动手动脚;结果惹来执金吾手下的人与他争斗。不知怎的,这事到了赵禹那里,便被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然没事。看来,张汤死后,只有赵禹知道他的来历。可杜周专门去向赵禹套近乎,却被赵禹却一口回绝,说他对张安世也是一概不知。看来,为了这个廷尉的位子,赵禹已和自己势不两立了。
想着想着,他便来到张汤家中。院外有两个侍卫站岗,一见是廷尉大人,他们急忙鞠躬。杜周一如既住地向下属们微笑点头,然后进了院子。
院子里很是热闹。正房里头,传来女人的浪笑声,还有男人的说话声。可能是职业习惯吧,杜周站到正房门外的一个死角,开始窃听起来。
(八)
房子里边,张安世正和江充、吴丑生两个喝酒。张安世怀中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妓女,身边还站着两个,三个虽说不上国色天香,却也都是白白嫩嫩。
“你们两个!”张安世的脸,被酒烧得通红,他大声地嚷嚷道:“我花了两天的钱把她们从妓院里接出来,没想到你们都不要!真没劲!两个大男人,连女人是什么味儿都不想尝,还叫男人么?”
吴丑生果然长得很丑,小小的眼睛,脸上还有一些坑坑洼洼的东西。他看上去二十四五岁,坐在桌子旁比张安世和江充矮了半截。他也被灌了几杯酒,连脖子都是红红的。听到张安世这么说,他便站了起来,认真地说道:“张二哥,话别这么说。我吴丑生要么就明媒正娶,要么就光棍一辈子,这些庭花野草,我一概不沾。”
离他近一些的一个妓女叫了起来:“哟——听这位小爷说,我们这些庭花野草,成了既没有花香、也没有草绿的人了。你没尝,怎么能这么说呢?”
稍远一些、年纪也大一点的,穿得更露一些,她走上前来,将高高的胸部向吴丑生的头上蹭去,边蹭边说:“是啊,吴爷,你要尝上一次,就会知道,味道好极了!”
吴丑生的脸更红了:“你们这些不要脸的,给我滚得远远的,别靠近我!”
那两个妓女讨了个没趣,悻悻然地回到张安世的身后。
江充此时已是三十来岁的光景,他那俊俏的方脸泛起红晕,那双大大的眼睛上,双眼皮儿层次分明,不用打扮,也比那几个妓女好看。也许正因这样,妓女们才不愿沾他?而他也不看妓女们一眼,只管低头喝酒吃菜,而且带一点白肉的菜,他一概不沾。张安世见他们两个拿腔怪调,就逼着他们喝完三杯,自己开怀畅饮,动手调情起来。
江充见到吴丑生刚才声色俱厉的样子,便摆起了老大的谱儿来:“我说三弟,老二让你喝酒,让你近点女人,不是什么坏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一点接触女人,没有坏处!”
“大哥,那你呢?”吴丑生反问道。
“哈哈哈哈!”江充将脸转向一边,笑了说道:“不瞒你们说,我见过的女人,比……”
可他说到这儿,却把话止住了。他本想说出十年前在南阳时,在义纵府上有个刁姬,比谁都厉害,可他看了张安世一眼,却不敢说了。
张安世此时怀中正拥着那个他最喜欢的“蜜雪儿”,在那儿喝交杯酒,根本没听见江充说什么。
吴丑生好像忍受不了这些,转身走向里屋,睡觉去了。
江充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对张安世说道:“你们玩,我去看看这个书呆子,别吐了。”然后随着吴丑生进了屋。
吴丑生往床上一躺,好像不禁酒力,迷迷糊糊地要睡觉,江充看着吴丑生,眼睛还在他的脸上,心中却早想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想到十年前在南阳的那个晚上。他永远记得那时的情景:当他将两个破衣烂衫、带着草帽的人领进来时,便觉得有些不妙。那两个人将破草帽压得低低的,江充没看清他们的面容,他们也不注意打量江充,一个劲地往义纵的内室走去。江充从他们的身上,直觉出一股杀气。把他们两个领进到义纵面前,江充便转身走了,而且想逃得远远的。他害怕,便拉着一个侍卫兵,到南阳的花柳巷去放松泡澡去了。当他两个第二天早晨回来去叫义纵时,只见义纵已经身首异处。义纵面前,留着一个大大的血字绢书:“杀此贼者,朱安世也!”他当时没有多想,便急忙去找刁姬,找那个他曾经体会过的,不用加火便热得烫人的女人。可他跑到哪儿都看不到刁姬的身影。后来,在熙熙攘攘的乱物丛中,他打开了那个大大的铜炉,发现那个刁姬,臃肿地蜷在大炉子里边,半裸的身体被水煮得又白又大!江充当时没有昏倒,却狠狠地吐了一地。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吃白肉,哪怕是一点点,他都要吐!他再也不敢看女人白白的皮肤,看了就要头晕!他更害怕的事还不是这个,而是他刚到南阳时便听义纵说过,临晋关守将籍少翁的儿子现已改名朱安世。朱安世能够杀掉逼死籍少翁的义纵,要是他知道还有个出卖了他父亲的俊俏士兵名叫江充,肯定会设方设法杀掉他!可能朱安世不知道,江充觉得,有义纵这棵大树挡着,就像兔子躲在树洞里一般,尽管听到人的走路声,心中便会“通通”直跳,可人一走过,马上就是一种莫明其妙的快意!后来,张汤带着皇上的旨意来到南阳,清算义纵。江充可以逃掉,但他不想逃,他觉得先住进监狱更为安全。只是天意从来难料,芳草自有人怜,当江充被狱卒带到张汤面前时,江充放心了。张汤将他整整打量了半顿饭的功夫,一句话也没说。江充便使出当年迷倒义纵的神态,张汤更是心旌摇移。最后,他让狱卒给江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