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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第1页)

陀林寺大经堂壁画保存完好,全赖“文革”期间幸运地作了公社粮仓。陀林寺建于公元十世纪后半叶,为藏传佛教后弘期'注'上路弘法之策源地,在藏族历史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它创造了历史,改变了藏族命运。著名的益西沃、阿底峡、仁钦桑布等人物的故事都以该寺为背景展开;它与古格王朝的兴盛衰亡同甘共苦。最盛时它拥有遍布阿里三围的二十五座属寺,可谓旺族。完好时的陀林寺由迦萨殿、白殿、十八罗汉殿、弥勒佛殿、护法神殿、集会殿、仁钦桑布译师殿、阿底峡殿以及讲经台、众多的嘛呢房、僧舍、拉让及一百零八座佛塔林所构成,东西宽而南北窄,是一庞大雄伟的建筑群,历经战乱兵燹加上“文革”毁坏,尽管政府已拨款数十万元有所修复还将继续修复,然而终于一蹑难振。所能继续的只是笔载口传的昔日盛况与荣耀。

陀林寺位于扎达县城,或者说,扎达县城就建造在陀林寺近旁。从遗存的断壁残塔已难以想见当初的规模格局。如今村落民居散布其间,村民安居乐业,一派升平景象。只是在一个偶然的时机,我方才窥见了这座寺庙的庄严。那是一个浓云密布、暴雨将至的黄昏,东部半天渐渐显现出两道弯弯彩虹,高天双虹之下,时明时暗的土林遥遥地交替显现着焦黄灰暗色调。夕照余晖穿越云层直射一方土林之巅,灰世界点缀着明灿灿的一抹。我在旷野里拿相机瞄了又瞄,期待着彩虹下土林夕照色彩最佳的一瞬。忽听得西天雷鸣,陡然转身,只见西半天如火如荼。闪电在金红浓云的背景中蜿蜒怒放,随着银白闪电的猝然划过,低沉雄浑的雷鸣从陀林寺上空隆隆滚过——这时我看到了火红云霞之下陀林寺的黑色剪影了。它庄重安详,横贯我的取景框,寺院平顶之上兀立着经幢之林,寺旁两座圆锥形佛塔尖顶如黑色火炬矗立;杨树之冠随风摆动如黑色簧火熊熊。这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屏住呼吸抑制住心跳,耸起肩头缩起脑袋等待在风雨中,企图抢拍一张陀林寺黑色剪影之上金色云壁前闪电迸射的图案。每每在闪光的瞬间迅速摁下快门——但为时已晚。光速比我的快门更快。连续拍摄不下十张,未能如愿。但在短短十数分钟之内,我所拍到的天象显著地发生着改变,气势,形态,无一雷同,但都一片灿烂。不变的是陀林寺巍巍然,风雨不动。

在八月初这个盛夏最美好的季节里,我这样来过了我所思慕已久的地方。当我站在古格王宫遗址的最高处,遥望象泉河对岸列队远去的壮士兵马桶般的士林山族,俯瞰山后垂直而下的深谷中,依稀可见的水渠农田、小片绿洲,阳光下灰白干涸的色调中,独见山前两株乔木挺拔黑绿。此时山风由弱渐强,我感到了气流的速度和力量,一种不寻常的感觉袭来——

历史的烟霞弥漫于前

世纪风扑面

这是我五年前所写《百年雪灾·风雪之旅》中的一句,那时我从未来过阿里,那时仅凭着想象和激情——

转过冈仁谈钦神山

浴过玛旁雍措圣水

已成为圣者

我们能够却无意使古格王朝死灰复燃

五年后的今天我身临其境,面对铺天盖地的历史,感到了兴奋与惶惑,同时感到了自身的渺小但又豪迈。我们能够使之复活的,不是当年帝王将相、王族臣民。我所希冀修复并展现于世的,是七百年间古格时代的社会生活及文化形态。包括气候地理,人口市容,民情风貌,生产方式,对外交流,它的重要人物,思想潜流,它的黄金时代,它的悲壮衰亡……总之恢复一个文化古格。

不仅如此,我还希望借助古格这一跳板,跨过一个长达百余年的历史断代,上溯象雄,修复古往今来一条明晰的史实、精神之线,包括澄清象雄的疆域范围、宗教渊源、文化联系、文明程度。它地处亚洲腹地,在亚洲文化中的地位,对于亚洲文化的影响;它鼎盛到何种模样,以什么为标志;它对于人类有何贡献,它的余泽在藏文化中的光芒,它对于今人的意义何在。

修复这条史实与精神之线并非我力所能及,可能也并非一群人、一代人所能及。但这无关宏旨。人类并非在寻出所有答案后才有所进步。我也并不遗憾古代阿里留下的物质文化如各种古建筑遗址太少。相反地,它们本可以在自然和人为的作用下了无踪影。扎达,你尽可在晴空白日下,若无其事地静卧于土林之中,就好像不曾辉煌,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我已领略过,已感受过。扎达,你这象雄、古格两朝之都,你这卵石与粘土的残破建筑,历经千年季风袭扰,沉默无语,含而不露,是否等待着某个心智来发掘你。

是领略和感受,不是考察和研究。我以自己一贯的采访方式,准确地找出当地的智者。口碑之所以重要,在于它出自某种有益于人类自身的命定的惯性本能,以作为对学者历史的对应和补充。

但是仍然不见象雄,不闻象雄。在人们的记忆中难以综合成一个完整形象,它若有若无。人们只说,土林从海中升起,形成陆地,便出现了挖窑洞以栖身的人(格勒博士设想,象雄文化的标志,不是都市,不是巨石,正是土质洞穴)。人们已普遍得知在日土、普兰等地发现的石器、骨器属于七千年前,那么,使用这些石器、骨器的人应该是象雄的先民吧。

幸好,前不久扎呷从北京寄来了藏文新译资料,从中得知早在公元二、三世纪时,扎达、普兰即象雄国中心辖区。那时,象雄国由里、中、外象雄三部分组成。据著名本教'注'学者朵桑坦贝见参所著《世界地理概况》记载:“里象雄应该是冈底斯山西面三个月路程之外的波斯、拉达克和巴拉一带。在这儿的甲巴聂查城的遗墟中有座山,山上密尊的形象自然形成。木里山拉在此建却巴城,并在该城修法灵验,将一块仿佛人体大小的巨石定在空中,不让它落地。后来人们用土石方垒了三个基座,把这块巨石托在半空中。在这块土地上有大小三十二个部族,如今已被外族占领(似指印度和巴基斯坦有争议的领土克什米尔)。中象雄在冈底斯山西面一天的路程之外,那里有詹巴南夸的修炼地穹隆银城,这还是象雄国的都城。这片土地曾经为象雄十八国王统治。本教文化史上著名的四贤炽栖巴梅就诞生在这里。这里还有本教后弘期的著名大师西绕坚参和其他贤哲们修炼的岩洞。因为这块土地东南和蕃接壤,有时也受蕃的管辖。外象雄是以穹保六峰山为中心的一块土地,也叫孙巴精雪。包括三十九个部族、北嘉二十五族。(现属、安多上部地区,绝大部分信仰本教。有穹保桑钦、巴尔仓寺等寺宇和修炼的岩洞。”从上述记载来看,以穹隆银城为中心的中象雄,就是今天的冈底斯山一带的普兰、扎达等地区。象雄国在此中心地域筑有四大城堡,它们是穹隆银城堡、普兰猛虎城堡。门香老鼠城堡、麻邦波磨城堡。一直统治到公元六世纪末。到公元七世纪初,被吐蕃国统治。在《世界地理概况》一书中论述的“这块土地东面和蕃接壤,有时也受蕃的管辖”,应是从公元七世纪初,赞普朗日伦赞的儿子松赞干布继任赞普开始。因为,当时第三十二代赞普松赞干布在韦氏、娘氏集团的协助下,起事于雅砻河谷,展开了统一全藏的宏伟大业,先后兼并了苏毗、羊同请王国,建立了统一繁荣强大的吐蕃王朝,自此,象雄(羊同)王国也归属于吐蕃的管辖……

……

以上引文中的史料出自宗教学者之手,藏族史籍之风格可略见一斑。考古学家们据此查考恐难证实一个古国的历史疆域,我所见到的凡有关象雄的史料与此风格类同。

由此越发强化了我的一个感觉:象雄时代是阿里的先期文明,藏族文化的曙光;古格时代则是阿里的中兴文明,其时已日上中天,辉耀全藏。我来阿里的初衷——如果不算是心高妄想的话——正是想要回溯并感应这枚昨天的太阳,想要亲临一走象雄十八王。本教高僧、古国臣民生息之处,去遥想古人生存风貌;有可能的话,复原这两个黄金时代的社会生活形态……

有关古象雄,看来现已发现的藏族典籍不可能给予我们更多。公元前后,亚洲历史早已有声有色地展开。引文中“里象雄”涉及到的波斯,早在公元前六世纪即成为东至印度河流域、西到撒哈拉大沙漠、包括古埃及两河流域在内的横跨亚非欧三大洲大帝国(前四世纪时被希腊马其顿三亚历山大击溃)。公元前一、二世纪时,连结欧亚东西方的丝绸之路开辟,波斯(时称帕提亚)国王还将罗马所赠魔术师运赠汉武帝。想要弄清古象雄的地理与史迹,恐怕还需参照亚洲史乃至世界史。查阅汉史所载当年与身毒(印度)、安息(波斯)、大夏(阿富汗)、囗宾(克什米尔)……的交往史,也许能寻出古象雄的蛛丝马迹……

几年前写《藏北游历》时,我曾遥远地、向往地但也肯定地写过从藏北听来的有关象雄的地域、宗教及事迹,清晰而明确。几年来,尤其为了去阿里、写阿里,待我翻阅了不在少数的书籍资料后,对于象雄的问题却由于迷们再也无从下笔:象雄或羊同,在敦煌藏族文献中略有记载,在藏、汉文史书中也有过说法,在当代中外藏学家那里更是众说纷坛。其基本问题未获解决,例如象雄的空间,疆域不能确定;例如象雄的时间,至少上限不明。说西藏本土宗教的原始本教源于阿里似乎不存在疑义;说曾经有过早于藏文的象雄文字,即使出于民族自爱心理,人们也乐于接受这些说法。而且,扎达上林中多如蜂巢的窑洞及早期壁画,至少应该说是相当古老的物质文化的痕迹。在搜集有关阿里的资料时不免发现,许多对历史半通不通的人所揭示的某些谜其实非谜,史书上早有记载的;另有某些谜底大概就藏匿于藏族史籍中,但寻访阿里之谜者大都不懂藏文尤其古藏文,更何况西藏作为文献之邦,典籍浩如烟海。西藏自治区档案馆馆藏档案数百万件,已整理编目数十年,尚需再十年,到下个世纪初方才分类完毕,研究工作远未开展;后藏萨迦寺一藏经墙,高达十数米,据说藏有二千八百余部手抄佛经及典籍,至今未得编目整理,不知内中藏有何许珍宝。所以有关早期阿里的解谜工作还有待后人。公元十世纪后,由吐蕃王室后裔们建起古格等王朝且引发佛教后弘期以来,史家才将其收录于正史,但仍嫌简洁片断。

要是煞费苦心仍然找不到典籍中的象雄,那么,可能仅有一个解释了:记忆是通过农耕土地存储传达的。先是土地铭记了某段历史,而后将这一信息随着水与养分输送给庄稼。人们通过食物接收了历史信息,具有了历史意味的人们通过播种将新的历史再次植入土地,如此循环不已。

要是煞费苦心仍然找不到典籍中的象雄,可能的解释就仅有这一说了:牧场属于自然和季节,农村属于历史和文化。如果有人认为游牧民族是没有历史的,所指或许正在于他们少了春种秋收的程序,缺乏历史记忆的输入输出。

象雄是游牧民族,它不属于土地的文明。

游牧民族如果被载入史册,只可能与他们同农业地区的激烈接触(进犯、占领、被击溃)有关。

不见象雄,不闻象雄。然而象雄并非经不起验证的神话。它以特别的形态存活于今天,不仅在新疆的塔什库尔干,在青海安木多地区,至今仍有些部落宣称他们是象雄后裔,在语言、风俗方面保留祖先痕迹;在阿里当地语言、当代的藏文、藏医、歌舞、宗教等领域,都烙印着象雄文化的深刻影响。藏文化由农业和牧业两大文化之翼集合而成,象雄以其强有力的一翼潜移默化于藏文化之中,瀑瀑运行于藏民族血液之中。扎达人举例说“底”这一字音就是象雄语中的“水”,临水之地多加此字,例如底雅、底扎、曲木底等等,沿用至今。

音乐家边多声称他在扎达一位藏医那儿见到过象雄文字。这位藏医对此爱惜备至,不肯轻易示人的。

象雄作为本象雄,以其原始本土宗教的本教影响着藏民族的宇宙观和人生观,改变了舶来的佛教的本来面目,参与创造了西藏历史,这已是众所周知的既存事实。

然而如何才算见闻了象雄?也许象雄、古格一脉相传不能割裂。与雅鲁藏布江流经区域不同名称各异同理,同一骨系的祖先后辈曾臣属过不同王朝,同一窑洞中既住过象雄人也住过古格人。正如有学者认为的,扎布让的王宫作为古格遗址之先则是象雄王宫遗址。我们所看到的颓败废弃的农田、灌渠、窑洞是同样意义的提示。

被我称之为阿里中兴期文明的古格时代,恰值亚洲中、南、西部宗教史上剧烈变革时代。七世纪初,麦加入穆罕默德在希拉山洞的冥想中创立伊斯兰教,随后便以其新生的蓬勃活力蔓延于阿拉伯半岛、遍及半个世界。七世纪时侵入波斯(藏史称伊斯兰波斯为“黑衣大食”),撼动了历时近千年的佛教在亚洲的统治地位。巴基斯坦由佛教之国转而为“清真之国”;曾经有过光彩夺目的佛教艺术史的于阗(新疆和田)一○○六年起被伊斯兰教占领;巴尔蒂斯坦(亦名“小西藏”,其人民多与藏族同源同种)于十六世‘纪时成为伊斯兰教地区;伊斯兰教入侵印度始于十世纪,之后入侵据说多达十数次,并于一二○三年毁掉印度超行寺后,印度的佛教宣告消亡。其实早在公元八、九世纪,婆罗门教经改革更名为印度教,已经取代了佛教的国教地位。今释迦牟尼诞生地、佛教发源地的印度和尼泊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信奉印度教,百分之十几的人信奉伊斯兰,仅有极少的人信奉佛教、基督教、锡克教等等。九世纪时,藏史上著名的朗达玛灭佛运动恐怕还有其世界背景,不然或许不会对佛教徒这样肆无忌惮地围杀剿灭的。由此,阿里不仅成为藏地佛教徒的避难所,其实也为周围诸国佛教高僧提供了荫庇之地。阿里的历史意义或许至少正在于此。

从今天宗教分布区域看,青藏高原以其喇嘛教卓然独立于伊斯兰教的半包围中,北抵青海西宁,喇嘛寺与清真寺相对峙;西北与新疆径渭分明;西部南部,与克什米尔、阿富汗、孟加拉、尼泊尔和印度;东北还有河西走廊的回回们。史载吐蕃大军曾在昆仑山一带与“黑衣大食”浴血奋战,抵制了伊斯兰教朝向青藏高原的渗透。这真是富有意味的人文地理现象。

古格并未白手起家。吉德尼玛衮及其后裔承接象雄遗风,拼合卫藏正统文化,渐渐发达。于是,在口碑中,古格鼎盛时的世俗风貌如同《清明上河图》一样展现开来——在古代的阳光照耀下,古格一带的十万之众有如飞虫蜂群,依坡而掘的土质窑洞有如蜂巢排列。生命活动的气息声浪弥漫其上,各类手工作坊满布其上。被后世称之为古格文化十三发现(或十三贡献)就兴旺于这一时期。这十三发现包括淘金、冶炼、制陶。纺织、木工、缝制、出版、雕塑,大约还包括种植业的黑白青稞等等。总之在本教中,十三是个吉祥数目。将古格文化总结为十三项,带有完满恒久的象征意味。

如果你不熟悉藏语,自然不懂“鲁巴”的含义。鲁巴是“冶炼人”的意思,现在作了扎达县的一个乡名。鲁巴乡,还有萨让乡和底雅乡等地,残留着烧陶痕迹。那多半是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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