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外的石狮子,又被打坏了。”
“诚大爷说什么?”
“哦,没什么。”
张鹏翮的长子张懋诚,无意间随口吐露的一句感慨,本该飞快地消失在,康熙三十九年三月的春风里。
可惜偏偏,被同乘马车中的另一人给听见了。
他的对面,赫然是那日为陕西巡抚贝和诺,整理官服的幕僚。
“诚大爷似乎对京城很熟悉。”
“就这两年吧,从安徽回来以后。”
张懋诚牢记父亲的警告,不敢对贝和诺的手下,过度信任。
他在直言不讳上,吃的亏实在太多。
马车轻快地停在五方楼门前。太后寿宴上亮相的双皮奶,借着宗室亲贵的口口相传,已风靡京城小半年了。杏子黄的布招牌稍稍褪色,用黑丝线绣着‘双皮奶’三个大字,在风中跳着回旋舞。
这里生意好得不像话。海枫叫他们单开一个窗口,专卖双皮奶的外带,依旧满足不了赶时髦的京城居民。排列的长蛇中,站着四五十人,都算少的了。
那幕僚万般羡慕,忍不住对张懋诚感慨道:
“怪不得四公主娘娘巨富。这生意红火得,岂不是坐着数钱?”
张懋诚始终没能接受父亲追随一个女子的事实,听见这一句,有些被刺痛了。
“你还是看看里面吧。一两银子一份的双皮奶,还不够四公主娘娘养牛的呢。她家的牛,专吃科尔沁草原的牧草。兵部帮着运来的。”
说最后七个字时,张懋诚的怒火已经克制不住。
公器私用,全京城还捧着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四公主,抢着往她家里送钱。
一两银子,就买几口蒸过的牛奶!
一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熬多少碗米粥?普通农户人家,辛苦到头一年,有时都存不下一两银子。
他们两个在窗边刚刚落座,一个清爽伶俐,十五六岁的小伙计,上来打千儿请安,递了茶水单子上来。
“二位爷看着眼生,头回来?”
那幕僚看张懋诚脸色难看,便代为打点一切,接了单子,拿在手里看。
这一瞧不要紧,他算是知道,张懋诚口中的‘看看里面’,是什么意思。
光进来坐坐,什么都不吃喝,便要一个人五两;最便宜的蜂蜜菊花茶,一壶二两三钱,不过好在可以无限续热水进去;最上头的几样茶点,都是五六十两的价格。
这是喝茶水,还是喝玉液金汁?
幕僚正犯难要点什么品级的茶水时,张懋诚叫那伙计把大掌柜的请了来,一个字没说,只跟大掌柜的在袖子里扯了两下手,大掌柜的便邀他们上楼坐坐。
等在楼上雅间坐定,幕僚心里可开始七上八下地,犯嘀咕。
楼下尚且要五两一个人,这里全套的鸡翅木雕花家具,茶碗官窑造,桌上还有熏香,到底得多少钱?
贝和诺知道张鹏翮因为不受贿,日子勉强能维持而已,临出门时,给幕僚包了八十两现银,叫他遇到花销,别让张家大少爷掏钱。幕僚本想中饱私囊些,看这情形,不倒贴都是万幸了。
“诚大爷,在下听说,四公主从不收重礼。合着,都在这些座位费、茶水费上收回来了?”
“你觉着这里贵,回陕西前,带家眷去瑞香坊看看。那里订做一身绸缎衣裳,能往几千一万上叫。就这,还得搞什么,什么,预,预约,才能买到。今年过年,她家请了个新的师傅画花样子,别人家都没有。那群郡主、格格、福晋们,都把瑞香坊的门槛踢平了。”
幕僚大吃一惊,差点把茶水打翻,讪讪地试图转移话题。
“刚在马车上,诚大爷说到了五方楼,再为在下讲解这里的门道。”
“哦,对。我今日带你来过,日后要有什么事,来求告四公主,你自己过来也行。待会儿他们会为你准备一块牌子,上面写一个数字。我家是九号。”
张懋诚把自家的牌子拿出来,红木的材质,镶着几块翠玉,拼成一个‘玖’字。
幕僚翻来覆去地看了那牌子,心中不以为然。
“这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木料、玉料都不错,可要想仿制,有位技艺高超的老师傅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