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柔顺懂事的女儿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怔怔望着她,整个人一动不动。
确实,离开徐家、归宗再做司家女,这便是初念先前反复思量过后,终于渐渐清晰起来的一个念头。不怪王氏会这样反应,便是她自己,若没有经历过先前的种种,无论如何,她也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作为伯爵府的女儿,她从能读书认字开始,启蒙的读物便是一本薄薄的的女戒,教导她要卑弱敬慎、专心曲从。她自然认为这是女子最大的美德,并且不遗余力地去身体力行。长大后,渐渐地,她小时所习的女戒也并不妨碍她去仰慕从书中读到的那些与自己活得完全不同的先古时代的巾帼女子们。但也只是暗暗仰慕而已。自己该有的人生,她是必定会按部就班走下去的。
她已经不愿再去想自己的前世了。这一世,她原本确确实实是想和自己的丈夫相守,为生养了她的司家承担责任。但是再一次,天仍不从人愿。
倘若没有过往的记忆,现在的她,或许仍会如从前那样浑浑噩噩过下去,觉得这就是自己该受的一切。但是如今却总有些不同了。她的心底里,会有一个声音,在她夜半辗转难眠的时刻不时冒出头来,与她一次次地进行对话。这声音起初很轻很微弱,渐渐地,越来越清晰,直到现在,她已经无法不被它深深地蛊惑了。
女人这一世,除了要为夫家和母家活着,是否还可以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样的想法,莫说旁人,便是连她自己,有时也觉得匪夷所思,甚至极其可笑。但是现在,她想或许这将是她所能设想出的关于将来的最好出路了‐‐毫无疑问,接下来会有一场关于皇权归属的战争。因为当事人是赵姓皇室的直系后裔,朝廷里除了赵勘的肱骨大臣和少数品xg孤直的正统拥趸例如她的舅父王鄂明确支持现在的皇帝外,其余多数臣子都选择了明哲保身的观望态度。这场战事的结局是平王上台,徐若麟继而权倾朝野,以完全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地回归曾摒弃了他的魏国公府。一旦再次到了那一天,就算她心如止水,这个男人,他会让她安安静静地固守着这个在他股掌之下的四方小院里?
&ldo;端看它值不值,我想不想罢了!&rdo;
&ldo;你真的就这么恨我,这一辈子要和我彻底划清界限了吗?&rdo;
他说过的一句句话,和说这些话时,昏暗里一双眼睛中闪烁着的那种迫人的恣睢,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天,现在想起来,还是叫她如坐针毡,从头到脚没一处能得安宁。所以她的这个想法更qiáng烈了。正是因为知道了徐家日后的命运,要仰着这个男人的鼻息而维持住外表的体面,所以她才更不愿留下‐‐她如果不想重蹈旧事,作为一个女子,在那样的qiáng权下,唯一可以拿来与他抗争的,便剩自己的xg命了。倘到了最后,一切仍是照旧了,在那样的qg况下,即便留下守着,对于她那个已经死去的丈夫来说,反倒更是一种羞ru。所以哪怕艰难,甚至虚幻得如同海市蜃楼,她还是想要去试一试。
因为她不想再那样活一回。哪怕,她对他也并非完全没有丝毫感qg。
初念明白自己母亲此刻的震惊和不安。别说是她,便是自己,在骤然意识到心中有这个念头时,那种恐慌和自责也曾困扰过她。
&ldo;娇娇……这,这怎么可能?&rdo;王氏终于开口,眉宇紧锁,深深地为难,&ldo;我是你娘,若是能,我自盼你好。只是徐家的门第,摆在那不用说了,怎么可能应允这种事?便是咱家,出去也算有点人面,你祖父的为人,你又不是不晓得……&rdo;
初念沉默片刻,低声道:&ldo;娘,咱们两家当初缔结这门亲事时,每个人恐怕都已经准备好有这么一天了。只不过,徐家要的是个能替二爷守的儿媳,而咱家,要的是这门姻亲,可算各取所需……&rdo;
王氏面上现出微微愧色。
&ldo;我也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于司家,是大逆不道,于徐家,是背信弃义。&rdo;
初念望向自己的母亲,慢慢道。
&ldo;祖父的为人,我更清楚。只我今日既然已经有了这想法,若不去试一试,便能活到百岁,又有什么意思?&rdo;她顿了下,又道:&ldo;你放心,我丈夫刚去不久,不会此刻便提要走。真走,我也会替他守满三年孝的。我早几日前写好了封信,求母亲帮我转给祖父。&rdo;
王氏望着自己的女儿,第一次,觉得仿似有些认不出她了。怔了半晌,终于叹息道:&ldo;你既心中有了计较,我还有什么话说?信我帮你带便是。我只怕他看了后,非但不同意,反倒会责骂。&rdo;
初念微微一笑,道:&ldo;我有这念头,本就不孝。祖父便是骂,也是应该。便像娘说的,他看了后未必会应,但叫他心中先有个数,也是好的。&rdo;说着,从自己的枕下摸出一封早藏好的信,递了过去。
王氏接过,小心地贴身藏好。再看一眼女儿,想到这一面后,下回不知道何时才能复见,更是不舍起身。只想到自己过来已经有些时候了,怕再流连,廖氏会有想法,正要告别,忽听女儿问道:&ldo;娘,如今燕京那边的地价,你可知道行qg?&rdo;
廖氏不明所以,只见女儿问了,便道:&ldo;那地方靠北宂,又是个苦寒之处,哪里比得上金陵繁华?便是城中的好地,也不及本地十分之一。&rdo;
廖氏一直掌着伯爵府中馈,下面田地庄子进项有限,为撑好门面,可谓费尽心机,所以对这些并不陌生。说完了,问一句:&ldo;你问这个做什么?&rdo;
初念问这个,是在为自己的往后做打算。
她出嫁时,王氏自替她备了嫁妆,只大多都是头面衣物器具等死物,现钱并没多少。当了徐家二奶奶,廖氏掌着家,她也就领着每月十两的例银。平日光打赏别院送物来的丫头,一次出去也要几十个钱。虽还不至于捉襟见肘,却也实在没多少底子。不管日后,自己能不能归宗回去,手头有钱,胆气总是壮些。所以前些时候躺在chuáng上养伤时,也一直在想怎样来钱。有一日忽然灵光一动,想起前世自己最后一次与徐若麟见面的时候,他对自己说他去燕京的目的便和迁都有关。后来他虽一去没回,但在自己出事前的那段时日里,这消息便从工部泄露了出来。立刻便有脑子灵活的人赶去燕京置地,后许多人闻风而动,上从世家门阀,下到商贾富户,纷纷跟着去抢买,以致于那边的地价一夜之间bào涨十倍,靠近平王府和城北最有可能建造皇宫的地段,甚至涨到了数十倍。建初皇帝闻讯,下令课以重税限制jiāo易,这才稍平息了下去,只暗地里,买卖仍在继续,且那些好的地段,更呈一地难求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