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剖腹产明天就可以进行;自然分娩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这当口队上的农活忙吧?你在这里陪着媳妇也不是个事情;耽误挣工分。再说了;你们多住一天旅社就要多花一天的钱。”
的确说得句句在理;这孩子不是说生就能生的。这次检查以后我们还得赶回老庄子上;等继芳快生的时候再来。也不知道到底哪天生?要住多少天的旅社?不说住店上医院的钱;就是礼九送我们也得来回好几趟;人情大了也欠不起呀。但如果说;要平白无故地在继芳的肚子上划上一刀;我觉得还是没法接受。看来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回老庄子上找接生婆了;找为巧他妈。和老庄子上的人打交道;不仅是我的命;看来也是继芳的肚子里我孩子的命;是无法抗拒的。
想到这里;再多说也无益了。我站起来去搀继芳;对她说:“我们走。”
继芳赖着不动。她说:“能省钱呢。”看我的目光里充满了乞求。
见她这样;我就更不能让她的肚子上挨刀了。“你不懂。”我说;“剖腹产是要划开肚子的;能看见里面的肠子!”
“划就划嘛;我又没有那么金贵。”继芳还是不肯动。她的身子那么沉;我一时半会儿也拉她不起。
这时;李书记又开口了:“还是女贫下中农的觉悟高。”他说;“再说了;剖腹产对男同志好啊;孩子不从下面走;那儿也不会松呵。”我注意到;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医生互相看了看;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32
我终究没有拗得过继芳;最后我们同意在县医院里做剖腹产。当时继芳就被送进了病房里。我则回了小旅社;打发礼九先回老庄子。
后者驾着牛车;哐里哐啷地出了旅社院子的门。我嘱咐礼九一个月以后再来;接我和继芳;还有伢子。自然我没有提剖腹产以及针刺麻醉的事。礼九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孩子;因此多说无益;说了也是白说。
礼九走后;我再次返回了县医院;找到了继芳的病房。继芳已经洗过澡了;换上了病号服。整个人焕然一新;甚至神采奕奕。继芳变漂亮了。一帮护士正围着她;又是量血压又是做记录。病房里四壁雪白;床单雪白;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开启以后;更是白得不可思议。
只有一张病床;继芳半躺在上面;盖着雪白的被子;正在吃一只削好的苹果。绕成一圈一圈的苹果皮还放在床头柜上呢。显然那苹果不是继芳自己削的。别说是苹果皮;就是苹果在此之前继芳也没有见过;更不用说吃了。站在这个富态的孕妇面前;我不免有点自惭形秽。
这种感觉自打我们在一起以后还是第一次。后来我意识到;让我感到惭愧的不是继芳;而是这间病房;这样的地方;心里面多少踏实了一些。
那个年轻的医生走过来;告诉我说;这是一间单人病房;没有其他病人。晚上我可以在这儿过夜。说完;他就带着一帮如花似玉的护士出去了。
我在继芳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整整一夜;没有睡着。继芳让我上床来睡;我死活不肯。
后来她也不再勉强了。
继芳也没有睡着;而是和我说了整整一夜的话。她如此兴奋;我想不是因为明天的手术;而是因为这张床。躺在这样的一张与凉车子天壤之别的床上;她又怎么可能睡得着呢?继芳说:“我们总算来对了;来巧了;不花钱;还有得吃;有得住;有得看。”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呢?是说她目中所见都是不曾见识过的吗?也是;此行除了生孩子继芳见识过;其它的她都不曾见识过。就是生孩子继芳也没有见过剖腹产呀。
第二天;继芳被推进了手术室。我被获准在一边看继芳生孩子。这并不是我主动要求的;这点常识我还是懂的。就是老庄子上的人生孩子也很忌讳有男人在旁边;说是很晦气。是那个年轻的医生问我:“要不要看你老婆生孩子?”
我说:“这不好吧?”
年轻医生说:“要是你想看;我就去和领导说。”
没想到;领导马上就批准了。事后我才反应过来;八成是医院方面怕出事;想让我现场做个见证。大概还有责任自负的意思。
于是我也进了产房。一个护士搬来一把椅子;让我在离手术床两米多远的地方坐着别动。
然后;就再也没有人理我了。
手术床上;继芳脱得一丝不挂;当然下身是用床单盖着的。继芳的胸前竖立着一个支架;上面也担着床单———大概是怕继芳看见自己的肚子。此刻;那肚子高耸在床上;好大呀;大得异乎寻常;就像那床上只有一个肚子;继芳整个人就是那个肚子。不仅大;而且饱满;上面一丝皱纹都没有;肚脐眼几乎看不见了。
一帮医生、护士围绕着继芳;一概都穿着白大褂;还戴了白帽子和白口罩。一个医生(也许是护士)拿出了针灸用的针;我吓了一跳;那针和当年邵娜练习扎针用的针完全不同。
邵娜的针最长也不过半尺;医生手上的针竟然有一两尺长。像头发那么细;拿在手上由于自身的重量弯成了一道弧;银光熠熠直闪。我觉得医生的手上就像拿着光线。
医生在继芳的光腿和肚子上涂上碘酒;然后将那根针刺进去。涂了碘酒的肚子又黄又亮;就像是透明的。银针在薄如白纸的皮肤下面移动;皮肤被顶起;针尖退回去;再次向前挺进。
控制那针的是医生的两根白净的手指头。我真担心继芳的肚皮会被刺穿;针尖冒出来;但是没有。直到那针一直没入继芳的体内;肚子上只挂着一截针柄;医生这才住手。